何清欢歪过头,偷偷打量何金凤,她闭着眼似乎睡着了,一道光落在她的额头上,淡淡的细纹若隐若现,合上双眼的她看起来温和了些许,不似平常那般冷硬严肃。
何清欢知道打小姨婆有记忆以来,母亲都是这样面容冷硬而强势,可她偶尔听姐姐们说母亲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她温柔可亲得多。
想到这些,何清欢叹了口气,一个女人被丈夫抛弃,灾∕荒年代自己一人拉扯大五个孩子,其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所道。
任谁面对这种困境,性格也要大变,所幸何金凤没被困难打倒,自己咬着牙在小屯公社第七队生产队立了足,她也是生产队上唯一一个拿十个工分的女人。
甭管别人背地里对她这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怎么看,至少现在无人敢小瞧她,无人敢在她面前嚼舌根,因为何金凤又凶又狠又不要命。
这样拼命三娘一般的母亲,何清欢心里又敬佩又心疼,她知道这个女人的内心有多柔软,可是为了撑起这个家,她却不得不把自己变得冷硬且强势。
何家几个孩子原本并不姓何,而是跟着父亲陈德龙姓,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据当时已经十岁的河清安说,母亲失魂落魄回到家,把自己关在屋里放声大哭了一夜。
何金凤不是本地人,据说四几年战乱时与家人走失,饿昏在小屯镇七村村口,陈家奶奶心善捡回家好生照料。
她很是喜爱懂事贤惠,模样又好的何金凤,许是何金凤没了去处和亲人,后就嫁给了陈奶奶最爱的小儿子陈德龙,为他生儿育女,诚心侍奉公婆。
然而战争才结束几年,当时还是警卫员的陈德龙跟着首长去上了一年军校回来后,言称他和何金凤是父母包办的封建婚姻,没有感情必须离婚。
又说国家提倡鼓励自由恋爱,去认识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侣,要杜绝一切封建制度下的父母包办婚姻,所以当时才二十六岁的陈德龙和小自己九岁的首长小女儿恋爱了,他们要结成革命的伴侣。
真爱无敌,何金凤必须让路,她哭啊求啊闹啊,只换来了一张厌恶的嘴脸和无尽的言语羞辱,若不是还有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她恨不得去死,死了就清净了。
而陈家奶奶则被小儿子活活气死,至此唯一关心何金凤的人没了,陈德龙铁了心不要任何孩子,只说会给钱抚养,钱呢?谁知道给没给,给了谁,要强的何金凤没主动要过,一个弱女子被生活逼得生生把自己变成了冷硬的男人婆,干活比男人还拼还厉害。
何金凤猛地睁开眼,额间汗水连连,又梦到了过去的事,她喘着气用力抓着椅子扶手,指尖泛白。
何清欢莫名地望着她,一瞬间听到了那庞杂的思绪,母亲的心声一如她夏日午后的凌乱心情,语速又快又乱又碎。
勉强接收了这些信息,何清欢怔了好一会儿,起身倒了一杯凉白开递给何金凤:“妈,热了吧,看你满头大汗,喝点水就好了。”
何金凤接过粗陶杯,拿杯子的手微微颤抖着,显然心绪一时难平,何清欢没坐下,她小心地伸出手,试探着给母亲捏肩膀。
突如其来的身体触碰让何金凤猛地一顿,手竟然不抖了,但她也没说话,依旧默默地捧着水杯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