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摸着山羊胡,点头又摇头,“已无大碍,不过此前利箭插心,气血两虚,往后需静养,不可情绪过于起伏。”
沈瑞点头,沉思片刻,沉吟道,“那吃化功散她的身体撑得住吗?”
太医摸胡子的手一顿,被长眉盖住的老眼一凝,思考一番,点头,“可以,她现在身子极差,不能情绪激动,不能气息波动大,服化功散倒是不错的方法。”
可服用化功散意味着她一身武功修为都要付诸东流,且此后手无缚鸡之力,连普通人也比不上,一般学武的都不愿,他暗地打量如今万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一眼,在心里摇头,这情哟,可沾不得哟~
太医摇晃着花白的头发颠颠的走,干瘦的身体仿佛孕育着无穷的生命。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周棠的伤口已经好了,她发现自己的内力没了,浑身总是软绵绵的也没说什么,每天只沉默,抱着一本佛经看,想抄也不能抄很久,现在她连提笔都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行。
沈瑞每天都会来她的屋子,也不说话,带着一本书过来,坐在窗边的小榻上就看起来,她看佛经,他看书,屋里气氛看起来很融洽。
他没事也会在她房里用晚饭,给她夹她爱吃的菜,不过只要是他夹的,她都不会动,原封不动的和菜旁边的饭丢掉。
今晚沈瑞又来了。
两人照常沉默的吃着饭,吃完后,丫鬟们撤去盘子,端上饭后茶点,沈瑞执起一杯茶,食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茶托,良久,他轻声说道。
“你二皇兄、三皇姐、四皇兄他们我已经让他们从边关回来了,明日就能进城,我打算封二皇兄四皇兄为侯爷,你觉得怎么样?”
周棠侧着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沈瑞见她不说话,没有气馁,继续轻声说道,“听说你三皇姐生了一个小男孩,虎头虎脑的很可爱,到时他们到京城了我让他们来见你。”
周棠自然没有回话,沈瑞无法,继续自顾自的说,夜深了,见时间差不多了他就起身离开,让小丫鬟们精心伺候周棠。
很快丫鬟们就出去了,周棠躺进被窝,疲惫的闭上眼,待她最好的大皇兄早在沈瑞造反的时候就被杀了,他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难道不知道吗。
第二天她中午起床的时候果然见到了沈瑞说的二皇兄,三皇姐、四皇兄。十年的流放,除了在他们的脸上刻上岁月的刀痕,还磨去了他们身上天之骄子的贵气与傲然,带了几分寻常贵族常见的谄媚。
“七妹,王爷对你是真心实地的好,你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你可要在王爷面前为兄长我多多美言啊,”二皇兄享受的喝了口上好的碧螺云杉,敞着肚子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味。
“还有我还有我,”四皇兄正狼吞虎咽的吃一盘糕点,闻言抬起腮帮子鼓鼓的脸,口齿不清。
周棠疲惫的扶额,脸色苍白,丫鬟们见状,上前轻声细语的讲两人请了出去,说她要休息。
见丫鬟发话了,两人忙告退,三皇姐没走,跟着周棠进了内室,看着她浑身无力的被丫鬟们扶到床上,在大夏天的还要盖上两层厚棉被,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她走到窗边,靠近那条小缝透透气,觉得人生真是荒唐。
见周棠把丫鬟们都打发出去了,她才走到她床边坐下,看着她瘦骨嶙峋的脸,感慨颇深,“想不到沈瑞看着这样的你也还能不变心,他可真是个情种,”说这话她的表情有点讥讽。
周棠靠着大引枕,脸色怅然,“谁说不是呢,好的时候不在意,不好了偏要捧心上,人可真奇怪。”
见她这样,周锦再多的抱怨突然就烟消云散了,她本来是怨着周棠的,毕竟是她的夫婿害得他们周家失了天下,她堂堂公主却必须像蝼蚁一样活,可看到周棠后,她心里突然安定下来。
“我原以为你该过得很幸福的,想不到……”想不到什么她没有说,周棠却已明白,她看着团花背面上她骨节突出,有点吓人的手,没有说话。
“能过下去就和他过了吧,”周锦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生无可恋的样子鼻子发酸,她天之骄女,高高在上的七皇妹何时成了这幅模样,“折腾来折腾去都不像人了,有时候良心一昧,前路就开阔了。”
是啊,很多事良心一昧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晓,可良心那么大,她怎么昧得下,周棠慢慢闭上眼,沉沉的睡了过去。
日子就这样过了下去,二皇兄四皇兄果然如沈瑞所说成了一个闲散侯爷,三皇姐的夫婿又重新在朝堂上为了官,她每隔几日都会带着周棠的小外甥来王府,王府里终于热闹了起来。
到了秋天,鸟们都飞走了,树木换上黄色的外衣,空气似乎都为之一换,沈瑞有几次来总能看到她打开窗目光神往的看着窗外。
“明天我带你去郊游可好?”这天沈瑞来,没有带书,坐到她的面前,给她斟了一盏茶,温和的看着她,轻声描绘窗外的场景。
“落霞山的花开了,是你最喜欢的轻雪绒,开了满山头,山下还有红色的落莓,汁甜味美,以前你去过一次就一直念叨着要去,这几天我刚好沐休,陪你去可好?”
落霞山,周棠看窗外的眼神动了动,是她第一次见吕奕的地方。
那时候她已经喜欢上沈瑞了,出了几个月任务的吕奕第一次跟着沈瑞出来,第一次见到她。
贪玩的少女从雪白的花树上掉下,掉进树下黑黝黝的傻大个怀里,他傻愣愣的抱着怀里眉目精致的人,以为是天上掉的仙女。
一个意外,开启了三个人的孽缘。
“好,”她点头,第一次开口和沈瑞说话,她想最后看一眼。
沈瑞握着杯子的手一抖,袍子瞬间就湿了,滚烫的茶水烫得他大腿生疼。丫鬟忙上前,沈瑞挥开她,起身去屏风后换衣服,低头的瞬间丫鬟好像看见他的眼眶通红,还有晶莹的水泽。
到了那天,王府门前停了七八辆马车,全是为周棠准备的东西还有随行的丫鬟御医,动静大得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摄政王要带着他的王妃去郊游。
“嘉懿,来,”落霞山脚下,沈瑞率先起身,扶起周棠,而后一把把她抱起,抱着走下了马车。
周棠身子没有力气,全程只能是沈瑞半抱半扶着走,走到一处,周棠脚下一滑,“小心,”沈瑞立即将她扶住,两手搂住她的腰,两人紧紧相贴,四目相对,呼吸交缠。
两人隔得这么近,他似乎都能闻到她身上清冷的香味,草木里带着冷香,他心神悸动,像被诱惑般慢慢低下头,却在嘴唇即将碰到她的脸颊时,落了空。
他看向她,她侧着头,无声的抗拒,他低头,拉开两人的距离,又重新走起来,一行人走了许久,沈瑞突然攥紧周棠的手,停了下来。
怎么了?周棠无声的看向他,他低头,无事的笑笑,“无事,只是一群自不量力的人罢了。”
没过一会儿,周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群黑衣人拿着弯刀将他们团团围住,二话不说拿刀就上来。
沈瑞丝毫不见慌张,不见他做什么,一群侍卫就带着佩剑加入了战场,黑衣人根本无法靠近他们半分,黑衣人不料他出行都要带这么多人,渐渐的抵不住了。
就在黑衣人要挂了的时候,几个黑衣人突然腾空而起,突破包围圈,手起刀落,外面的丫鬟们很快就倒下了,朝两人跑来。
沈瑞凝眉,抱住周棠,一手抽出佩剑,挡住黑衣人的刀势。沈瑞今天似乎脾气不好,招式比平时凌厉很多,招招致命,黑衣人很快就要被杀得片甲不留。
周棠目光一扫,发现脚边有一块石头,她眸色变了变,在黑衣人最后孤注一掷砍上来时顺着沈瑞的动作转圈,脚刚好被石头绊住,沈瑞没拉住,她一下子倒向黑衣人的方向,正对着刀口。
她浑身无力,繁复的裙摆在风中摇曳,就像即将坠落的花朵,她最后看了惊恐的沈瑞一眼,安详的闭上眼,无论死的是谁,她都能解脱了。
果然如她所料,那刀没有落到她身上,她手上一痛,就被拉入了一个怀抱,有什么热烫的液体滴答滴答滴在她脸上,带着腥甜。
她睁眼,就撞进沈瑞深沉漆黑的星眸,她看着他眼中的自己,失了神,“你没事吧,”沈瑞紧紧抱着她,语气里似乎都带着血,太阳穴一抽一抽。
周棠摇摇头,他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两人顿时倒在地上,他紧紧的抱着她的腰,陷入了昏迷。周棠摸着他肩上发黑的伤口,沉默的闭上了眼。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她已经回到王府了,她木楞的靠在床上,问小丫鬟,“王爷怎么样了?”
小丫鬟以为她关心沈瑞,柔声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已经于半刻前醒了,王妃您要去看王爷吗?”
周棠点点头,几个丫鬟来给她收拾,扶着她去了沈瑞的房间,门口的小厮见是她没有拦她,让她直接进去。
周棠坐在沈瑞的床边,看着他没有血色的睡颜,一手摩挲着拢在袖里的簪子。过了许久,她才起身,默默的又走了,不知道来做什么。
守门的小厮在她们走后尽职的把门关上,没有看到沈瑞睁着的毫无睡意的眼睛,他看着房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情绪,第一次觉得活着真累。
时间过的很快,一下子就到了寒冬,一入冬,周棠身体的弊端就出来了,每日都在咳嗽,手脚冰凉,离不开滚烫的汤婆子和厚厚的被子,屋里每天都要堆七八个碳盆才行,幸好沈瑞官大,皇帝赏了他许多宫中御用碳,再加上他买的没烟的银丝碳,她才没被烟呛死,沈瑞也没被穷死。
“咳咳咳,”苏婉趴在床上,咳得心肺具裂,觉得自己的喉咙都要破了,她用锦帕紧紧捂住嘴,身子剧烈的抖动,仿佛下一刻就能喘不过气来。
不知咳了多久,当周棠脸色绯红的抬起手,她移开锦帕,上面一抹鲜红鲜艳得刺人眼帘,她抿紧嘴唇,垂下眼眸,看来她时间不多了。
进冬快一个月了,寒风越大,她听小丫鬟们讲,过几天就要下雪,她抿嘴,关好窗户。
这天晚上沈瑞来的时候,他们一起吃了饭,吃完饭,他给她倒茶,她第一次伸手止住他,自己给他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