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的坐着,瞧一眼沉默的像块石头的黎瑨,他似未看她,只同前日一般怀抱着那柄雁翎刀望着跳动的火苗有些出神。
火苗如有生命一般,将他的影子投在身后稀疏树根包裹的泥土间,真像一尊卧地而坐石像。
朱徽媞给这沉默折磨的要发疯,“黎瑨,”他目光投过来,不露声色地询问她,朱徽媞却转开目光不再看他,“你说你在锦衣卫有五年,在这之前,在做什么。”
黎瑨似并不想多说,惜字如金,“卑职曾在杜松杜总兵手下供职。”
万历四十七年,朱徽媞十一岁,神宗尚在其位,光宗仍为太子,康妃深得光宗宠爱,因此光宗曾使帝师孙承宗亲授其文。孙承宗虽从不喜康妃,奈何朱徽媞虽因娇宠而多有骄纵,却胜在性子开朗,聪敏好学,孙承宗也不曾敷衍,因此对时事略有耳闻。一时有些轻视,“便是那位急功近利,轻装强渡浑河的杜总兵杜松?”
天色渐暗,黎瑨已然看不出脸色,沉默片刻方道,“不错,正是此人。”
朱徽媞心有愤愤,若非此人急功近利,轻装率兵突出,致使明军伤兵殉马,进退两难,战局尚可扭转,明军也不至后来被动之势。只是后来杜松战亡,朱徽媞自不好妄议亡者。
粗粗算来,朱徽媞那年不过十一岁,黎瑨没想到朱徽媞竟也知晓这等廷内贵女竟也知道前线战事。又想她那是尚在京城王府,光宗为太子,与阁臣帝师会面实属常事,略有耳闻到也是可能。
黎瑨是从死人堆里出来的,入京后也常听人说起各路人言,这些身居高位坐镇后方的阁臣,哪里知道下面人的苦楚,只见她一脸愤愤,暗自无奈轻叹。
黎瑨本以为朱徽媞自要平头盖脸将杜总兵羞辱一番,不想她却住了口。他二人行了大半日,就黎瑨对朱徽媞体力的判断,她怕是早已有些透支,此时脊背却还是挺得笔直,抿着嘴忿忿不平的看过来,好像界凡之败皆是他一人所致。
黎瑨怕她气坏,无奈出言安慰道,“公主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朱徽媞却捉到他那丝叹息,“怎么,我可说错了。”
黎瑨倒没想到给她抓住,见她一副不依不饶,说不清决不罢休的样子,只得简言而之,“公主不知,彼时已大军压境,我军无论是人数战力粮饷皆无法于金军匹敌,唯有出奇制胜方可一搏。”
朱徽媞愣了愣,“朝廷派出四十七万兵力,饷银两百万两,后仍有补给,何来不足之说。”
黎瑨在亲历萨尔浒之战,深谙其理,又回京任职多年,亦知这高位之人如何评断,初听时尚有余怒,听多了,便没了那份相争的气性,何况只是对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姑娘,“公主有所不知,朝廷虽对外宣称派出兵力四十七万,却远远不及,况且其中多杂牌部队,可用之兵至多不过十五万而已。我军多为步兵,与金兵骑兵战斗力天壤之别,除出奇制胜外,无从相较。”
如黎瑨所料,朱徽媞身边多为高位者,却更多见黎瑨言语外话,此等战事,或胜或败,皆非一人所成。
而是因为大明内外,早已成江河日下之颓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