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有子逾墙

庆余年 猫腻 7371 字 7个月前

“是,殿下。”那名太监恭谨行了一礼,然后抬起头来,竟赫然是庆国皇帝当年的亲信太监之一,与姚太监并列的侯太监!

长公主微笑看着侯公公的脸,说道:“东宫里的那一把火,你放的很好,这京都里的最后一把火,本宫要看你放的怎么样。”

大东山一役,洪老太监不知死活,姚太监肯定已经随庆帝归天,如今的皇宫,辈份最高,权力最大,最得太后信任的宦官便是这位侯公公,当年范府与柳氏为了笼络这位侯公公,不知道下了多少本钱,但谁能想到,这些本钱尽落在了虚处,原来此人从一开始,便是长公主的人。

庆帝与范闲一直在猜想东宫里的那把火是谁放的,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侯公公身上来。

侯公公躬身恭谨说道:“奴才会请太后发旨,只是奴才自身说话没太大力量,太后顶多能对禁军发道旨意,加入搜捕……”他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长公主一眼:“只是殿下也清楚,咱们能动的力量都动了,禁军先前也出现在羊葱巷,可是他们动都没有动一下,大皇子那边,明显另有心思。”

长公主平静道:“禁军咱们是使不动的。”

侯公公试探着说道:“虽然今天太极殿上出了大事,如今有四十几名大臣被逮入狱中,可是太后的意思并没有改变。既然已经确定了太子爷接位大宝……您看,是不是可以把大皇子的位置动一动?”

“您让我与母后去说?”长公主微嘲说道:“不要做这个打算,如今京都守备师我手,十三城门司还在左右摇摆,秦家与叶家的军队离京不过数ri行程……如果连禁军统领也换了,我那位母亲怎么能放心?”

“只要宁才人在含光殿里老实着,禁军就是和亲王爷的。”长公主冷漠说道:“母后总要寻求一些平衡,不然她难道不担心本宫将来将这座皇城毁了?”

侯公公心里打了个冷噤,不敢再言。

“范闲有病。”长公主继续微笑着说道:“本宫抓着他的病,他便不可能远离京都,只能在京都里熬着,本宫倒要看看,等那几十名大臣熬不住了,太常寺与礼部的官员顶不住了,太子名正言顺的登基,他这个刺驾恶贼,还想怎么熬下去。”

侯公公敬畏地看了长公主一眼,小意说道:“可惜太后下旨的时候,那个怀着小范大人血脉的小妾不知何故逃了出去。”

“不是逃。”长公主的眼睛微眯,长长的睫毛微微眨动,“是有人在护着他……不过本宫很好奇,那个没了主子的人,如今还能不能护住他自己。”

“殿下神机妙算。”

“没什么好算的,你要准备一下,也许……过两天,我便要出宫了。”长公主含笑说着,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选择出宫。

侯公公讨好地笑了笑,说道:“那奴才这时候便回含光殿。”

“去吧。”长公主说道:“让母亲的心更坚定一些。”

“是。”

侯公公依命而去,穿过死寂一片的宫殿,听着隐约落在耳中的悲声,回到了含光殿,在太后的身前略说了几句,看着那位老太后花白的头发,颓丧的表情,不堪的jg神,这位公公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暗想太后娘娘当年也是极厉害的人物,可是如今只能一心维持朝廷的平静,却拿不出太多的魄力来,自己从很多年前便跟定了长公主,这真是一件很明智的选择。

广信宫中。

待侯公公离开后,长公主微低眼帘,轻声对自己的亲信交待了几句什么,似乎是要往宫外某处传讯,其中几个字眼隐约能听到,应该是和京都外面的局势有关。

然后她沉默而孤独地坐了一会儿,拍响了双掌,有宫女恭敬地环拱或是看守着一男一女,从广信宫的后方走了进来,坐到了她的身边。

长公主微微展放笑颜,对身旁那个眉眼与自己并不相似的女儿轻声说道:“晨儿,母亲已经找到了范闲了。”

林婉儿微低着头,轻轻咬着下唇,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震惊万分,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长公主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似乎对女儿的情感反应感到了一丝无来由的愤怒,低沉声音说道:“范闲是只老鼠,可如果他真的在意你,那他自然会来宫中。”

林婉儿霍地一声抬起头来,那双平ri异常温柔,水波轻荡的眼眸尽是一片冰冷与淡漠,她看着自己的母亲,眼中就像有两把刀子在剜着母亲的心,一字一句说道:“你把我从含光殿里要了出来……本以为你还有两分母女之情,原来……却是把自己的女儿当诱饵。”

林婉儿面sè平静说道:“不过也对,舅舅说过很多次,你是个疯子,做事不能以常人看待……放心吧,我不会怨你。”

她轻轻地笑了起来,显得十分镇定:“对于你这样的疯子而言,怨恨都是一种多余的情绪。”

“是吗?”李云睿缓缓闭眼,“你是我生的,你当然没资格怨我……思思那贱女人,现在不是在外面活的好好的?你们范府为什么只护着她,而没有护着你?你要怨,也去怨你的相公与你的公公婆婆。”

林婉儿双腿微颤,说道:“您弄错了一点,或许只是大家都没有想到,你会对自己的女儿下手。”

她的腿下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竟似是被人用脚镣铐住了!

…………李云睿平静说道:“如果范闲死了,什么都好办。”

“是吗?可惜您永远杀不死他,既然他能从大东山上活着回来,就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林婉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自信的光彩。

长公主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人的死活,是不由他们自己控制的。我从来没有担心过我的好女婿,哪怕这两年他在天下活的是如此光鲜亮丽,可我依然不担心。”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又看了一眼坐在女儿身旁,正害怕地缩着肩膀,嘴巴下意识里抖动的大宝,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

“我太了解我那个女婿了。”李云睿冷漠说道:“只要你和大宝在这里,他除了死,还能有什么出路?”

“噢,没有想到母亲竟然会认为安之……会如此有情。”林婉儿平静地注视着母亲的双眼,“我是他的妻子,都不指望他会愚蠢到因为你的手段,而放弃自己的生命,却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信心。”

“你不懂,所有人都不懂。”长公主平静说道:“范闲或许是个虚伪到了骨头里的人,可对于他身边的某些人,反而炽热到了极点。”

她顿了顿,含笑说道:“我不会低估他,我会做好他真的翻身的准备。几天之后,他或许有机会把这座皇宫翻过来……所以我会带着你和大宝出宫,让他自己钻进这个桶里来。”

林婉儿静静地看着她:“看来母亲已经掌握了十三城门司,秦叶两家的军队随时可以进京。”

长公主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来:“我的女儿,果然有些像我,看事情很准确。”

林婉儿缓缓低头,她心知肚明,范闲一定会想办法深入皇宫腹部,借用大皇子的禁军与他在宫中的内线,一举翻天,但没有想到,母亲根本不在意皇宫的一得一失,却反而存着让所有敌对势力陷入深宫,再由重兵反袭的念头。

“你究竟想要什么呢?”林婉儿忽然抬起头来,带着一丝嘲弄说道:“太子哥哥还是二哥做皇帝,对于你来说,没有什么分别,可是,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想要什么?”长公主忽然眯着眼睛,盯着广信宫里的某一处墙面,沉默半晌后说道:“我想要天下人都知道,这个世上,有些女人,在没有男人的情况下,也可以做到一些非凡的事情。”

她回头望着女儿,静静说道:“没有男人算不得什么,范闲死之后,你一样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所以不需要提前开始悲伤。”

“我不知道我的男人死后,我会怎么样,是不是会难以抑止的悲伤。”

林婉儿忽然笑了起来,牵着身旁大哥软绵绵的左手,低着头,看也没有看母亲一眼,“但我知道,母亲您……没了男人之后,就真的疯了,所以这些教导还是留着您自己用吧。”

“放肆!”长公主美丽的容颜冰冷了下来,“什么混帐话!”

“不是吗?”林婉儿平静地,嘲弄着说道:“舅舅就是在那面墙上想掐死你?舅舅现在被你害死了,你是不是心里又痛快又憋屈,恨不得把自己的脸给划花了?”

“我不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林婉儿嘲笑说道:“只不过我很厌恶这些事情。所以,母亲……你本质上就是一个没有男人便活不下去的可怜人,何必装腔作势?”

…………一阵沉默之后,长公主忽然冷漠开口说道:“你毕竟是我的女儿,没有带来任何的好处,单靠激怒我,难道我便会杀了你?”

“不过我必须承认,你的言语很有杀伤力。”她忽然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抚摩着女儿微微清瘦的脸颊,说道:“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不够长,所以竟没有发现,我的乖女儿,原来也是这样一个厉害角sè。”

林婉儿宁静注视她的双眼,半晌后说道:“我是个没有力量的人,所以只有言语可以用。或许你会成功,但你不可能让我佩服你一丝一毫。”

她很平静,很骄傲地自信着,双唇闭的极紧。

忽然,大宝在她的身边轻声咕哝道:“妹妹,你把我的手捏痛了。”

长公主笑了起来,然后轻声说道:“好女儿,不要这么愤怒,我会让范闲死在你的面前,到时候,你会更愤怒的。”

她轻轻拍了拍林婉儿冰冷的脸颊。

——————————————————————范闲发现自己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海洋,就算有八成的京都百姓认为自己是受了冤枉,可是还有二成的百姓,真正将自己看作了十恶不赦的刺君逆贼,与外邦勾结,丧心病狂的卖国贼。

京都人太多,即便只有两成,却也足以汇成一股令人恐惧的力量。

看着那些敲锣打鼓,呼喊着官府衙役和军士前来捉拿自己的百姓,奔跑在大街小巷中的范闲在苦笑之后,忍不住想要骂娘,恨不得拿个喇叭去问那些往年将自己奉若诗仙的庆国子民。

老子如果真是王八蛋,那回京都做什么?

而且他根本没有想像到,自己的监察院虽然被内廷看的紧,但那些一处的密探,总是会刻意弄些乱子来帮助自己,可即便这样,逃至此时,他依然没有摆脱长公主方面的追缉。

那十几名军方的高手,实在是让人很头痛。更麻烦的是那些京都府的衙役和刑部差官,这些人常年在京都厮混,与百姓关系密切,不遗余力地追捕之下,竟是让范闲这样的强者,都不可能保持一刻钟以上的潜伏。

范闲靠在一处院墙之下,眯眼看着天下越来越黑的夜sè,看到了天边的那轮明月,不由皱起了眉头,开始咒骂老天爷和这庆国异常优良的环境保护工作。

明月清晖之下,面临着京都有史以来发动人数最多,搜索最严的一次追捕钦犯行动,范闲也有把握能够消失在宅海之中。

微凉的院墙,沁入他的心肺,让他的情绪稍许平静了些,也让他咳了两声,伤势未愈,又强行调动霸道真气,纵是铁打的身子,也感到了一丝疲惫。

不远处的街上传来喧哗的兵马声,呼喊声,应该是又有哪位热心的爱国民众,在向官府指点范闲逃遁的方向。

如果仅仅是逃亡,范闲有足够的自信,他甚至可以在京都里与长公主方面打半个月的游击,可有把握不会被捉住,甚至他还可以慢慢地将那些重要的敌人一一暗杀,如chun梦了无痕。

然则……他的妻子亲人被软禁在宫中,宫外,他有所顾忌,必须赶着时间,寻找一个能够平静的地方,联络自己的势力,获取珍贵的情报,依遁诡之正道而行。

而眼下,长公主方面锲而不舍的追捕,明显不可能让他找到一个安定的暂寓之所。

对于行踪的曝露,范闲的心里不是没有怀疑过什么,只是一路凶险忙急,根本来不及考虑这些。

外面的人声更近了,还有马声,范闲回头望了巷子里的死角一眼,左手抠住墙皮,真气一运,抠下几块碎石,向着死角处的墙壁弹了过去。

啪啪轻响,死角处的墙壁上多了几个不显眼的印迹,似乎有人从那里爬了过去。

范闲手指一屈,整个人像只大鸟一样飘了起来,向着院墙侧后方翻了过去。

他已经查探清楚,这方院墙后面乃是一处不错的府邸,看摆设模样应该是官宦家庭。他决定赌一把,看能不能找着可以信任的熟人,即便找不着,也要试着躲上一躲。

翻过院墙,行过假山流水,上了二楼,进入一间充满书卷气息的房间。院外兵马之声愈来愈响,范闲不及思考,转过书架,一把黑sè匕首,架在了一个人的脖子上。

他的运气自然没有那么好,不可能于京都茫茫人海之中,找到可以信任的官场熟人。不过他的运气也没有那么差。他本以为这是间书房,里面的人自然是这家主人,但没有想到,黑sè匕首下竟是一位楚楚可怜的姑娘!

这里不是书房,是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