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有子逾墙

庆余年 猫腻 7371 字 7个月前

林婉儿静静地看着她:“看来母亲已经掌握了十三城门司,秦叶两家的军队随时可以进京。”

长公主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来:“我的女儿,果然有些像我,看事情很准确。”

林婉儿缓缓低头,她心知肚明,范闲一定会想办法深入皇宫腹部,借用大皇子的禁军与他在宫中的内线,一举翻天,但没有想到,母亲根本不在意皇宫的一得一失,却反而存着让所有敌对势力陷入深宫,再由重兵反袭的念头。

“你究竟想要什么呢?”林婉儿忽然抬起头来,带着一丝嘲弄说道:“太子哥哥还是二哥做皇帝,对于你来说,没有什么分别,可是,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想要什么?”长公主忽然眯着眼睛,盯着广信宫里的某一处墙面,沉默半晌后说道:“我想要天下人都知道,这个世上,有些女人,在没有男人的情况下,也可以做到一些非凡的事情。”

她回头望着女儿,静静说道:“没有男人算不得什么,范闲死之后,你一样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所以不需要提前开始悲伤。”

“我不知道我的男人死后,我会怎么样,是不是会难以抑止的悲伤。”

林婉儿忽然笑了起来,牵着身旁大哥软绵绵的左手,低着头,看也没有看母亲一眼,“但我知道,母亲您……没了男人之后,就真的疯了,所以这些教导还是留着您自己用吧。”

“放肆!”长公主美丽的容颜冰冷了下来,“什么混帐话!”

“不是吗?”林婉儿平静地,嘲弄着说道:“舅舅就是在那面墙上想掐死你?舅舅现在被你害死了,你是不是心里又痛快又憋屈,恨不得把自己的脸给划花了?”

“我不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林婉儿嘲笑说道:“只不过我很厌恶这些事情。所以,母亲……你本质上就是一个没有男人便活不下去的可怜人,何必装腔作势?”

…………一阵沉默之后,长公主忽然冷漠开口说道:“你毕竟是我的女儿,没有带来任何的好处,单靠激怒我,难道我便会杀了你?”

“不过我必须承认,你的言语很有杀伤力。”她忽然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抚摩着女儿微微清瘦的脸颊,说道:“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不够长,所以竟没有发现,我的乖女儿,原来也是这样一个厉害角sè。”

林婉儿宁静注视她的双眼,半晌后说道:“我是个没有力量的人,所以只有言语可以用。或许你会成功,但你不可能让我佩服你一丝一毫。”

她很平静,很骄傲地自信着,双唇闭的极紧。

忽然,大宝在她的身边轻声咕哝道:“妹妹,你把我的手捏痛了。”

长公主笑了起来,然后轻声说道:“好女儿,不要这么愤怒,我会让范闲死在你的面前,到时候,你会更愤怒的。”

她轻轻拍了拍林婉儿冰冷的脸颊。

——————————————————————范闲发现自己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海洋,就算有八成的京都百姓认为自己是受了冤枉,可是还有二成的百姓,真正将自己看作了十恶不赦的刺君逆贼,与外邦勾结,丧心病狂的卖国贼。

京都人太多,即便只有两成,却也足以汇成一股令人恐惧的力量。

看着那些敲锣打鼓,呼喊着官府衙役和军士前来捉拿自己的百姓,奔跑在大街小巷中的范闲在苦笑之后,忍不住想要骂娘,恨不得拿个喇叭去问那些往年将自己奉若诗仙的庆国子民。

老子如果真是王八蛋,那回京都做什么?

而且他根本没有想像到,自己的监察院虽然被内廷看的紧,但那些一处的密探,总是会刻意弄些乱子来帮助自己,可即便这样,逃至此时,他依然没有摆脱长公主方面的追缉。

那十几名军方的高手,实在是让人很头痛。更麻烦的是那些京都府的衙役和刑部差官,这些人常年在京都厮混,与百姓关系密切,不遗余力地追捕之下,竟是让范闲这样的强者,都不可能保持一刻钟以上的潜伏。

范闲靠在一处院墙之下,眯眼看着天下越来越黑的夜sè,看到了天边的那轮明月,不由皱起了眉头,开始咒骂老天爷和这庆国异常优良的环境保护工作。

明月清晖之下,面临着京都有史以来发动人数最多,搜索最严的一次追捕钦犯行动,范闲也有把握能够消失在宅海之中。

微凉的院墙,沁入他的心肺,让他的情绪稍许平静了些,也让他咳了两声,伤势未愈,又强行调动霸道真气,纵是铁打的身子,也感到了一丝疲惫。

不远处的街上传来喧哗的兵马声,呼喊声,应该是又有哪位热心的爱国民众,在向官府指点范闲逃遁的方向。

如果仅仅是逃亡,范闲有足够的自信,他甚至可以在京都里与长公主方面打半个月的游击,可有把握不会被捉住,甚至他还可以慢慢地将那些重要的敌人一一暗杀,如chun梦了无痕。

然则……他的妻子亲人被软禁在宫中,宫外,他有所顾忌,必须赶着时间,寻找一个能够平静的地方,联络自己的势力,获取珍贵的情报,依遁诡之正道而行。

而眼下,长公主方面锲而不舍的追捕,明显不可能让他找到一个安定的暂寓之所。

对于行踪的曝露,范闲的心里不是没有怀疑过什么,只是一路凶险忙急,根本来不及考虑这些。

外面的人声更近了,还有马声,范闲回头望了巷子里的死角一眼,左手抠住墙皮,真气一运,抠下几块碎石,向着死角处的墙壁弹了过去。

啪啪轻响,死角处的墙壁上多了几个不显眼的印迹,似乎有人从那里爬了过去。

范闲手指一屈,整个人像只大鸟一样飘了起来,向着院墙侧后方翻了过去。

他已经查探清楚,这方院墙后面乃是一处不错的府邸,看摆设模样应该是官宦家庭。他决定赌一把,看能不能找着可以信任的熟人,即便找不着,也要试着躲上一躲。

翻过院墙,行过假山流水,上了二楼,进入一间充满书卷气息的房间。院外兵马之声愈来愈响,范闲不及思考,转过书架,一把黑sè匕首,架在了一个人的脖子上。

他的运气自然没有那么好,不可能于京都茫茫人海之中,找到可以信任的官场熟人。不过他的运气也没有那么差。他本以为这是间书房,里面的人自然是这家主人,但没有想到,黑sè匕首下竟是一位楚楚可怜的姑娘!

这里不是书房,是闺房。

“杀!”

小巷的四面八方响起一阵喊杀之声,无数的人向着巷中站着的范闲涌了过去。人cháo涌了过去,却像是大河遇上了坚不可催的磐石,水花四散,嗤嗤嗤嗤数声利刃破肉的响声刺入人们的耳膜,然后冲在最前头那四个人很就像是四根木头一样倒了下来。

他们捂着咽喉倒了下来,手里的鲜血不停向外冒着。

范闲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柄细长的黑sè匕首,匕首无光的锋刃上有几滴发暗的鲜血。

廖廖数人的死亡,根本不可能震退所有人的冲击。官兵们的冲击甚至连一丝停顿都没有,便再次淹没了范闲。

黑sè的光再次闪起,而这一次范闲很y毒地选择了往下方着手,不再试图一刀毙命,不再试图划破那些官兵们的咽喉,而是奇快无快、极其y快地在离四周人大腿和小腹上划了几刀。

几人身上同时多出了几条鲜血淋漓的口子,翻开来的血肉喷出鲜红的血水,而血水在片刻之后马上变成发黑的物事,淡淡腥臭传了出来。

巷子里响起了数声格外凄厉的惨叫,受伤的这几人一时不得便死,却被范闲黑sè匕首上附着的毒药整治的无比痛苦。此起彼伏的惨叫,终于将围缉范闲的官兵变得清醒了一些,让这些手持长枪利刃的人们想起来了传说中小范大人的厉害与狠毒。

人cháo在此时顿了一顿。

趁着这个机会,范闲像一只游魂一般反向巷后的人群杀了过去,如影子,如风,贴着人们的身体行过,偶尔伸出恶魔般的手掌,在那些人的耳垂,手指,腋下,诸薄弱处轻轻拂过。

每拂过,必留下惨叫与倒地不起的伤者。

在这一瞬间,范闲选择了小手段,这最能节约体力,不耗真气的作战方式。人cháo汹涌,如此而行,正是最合适的手法,他的每一次出手,不再意图让身旁的官兵倒下,而是令他们痛呼起来,跳起来,成为一根根跳跃的林木,掩饰着他这个狡猾的野兽,在暮sè之中,向着包围圈的后方遁去。

不远处主持围缉的一名将军,看着那处的sāo动,眼中闪过一抹寒意与惧sè。

他从来没有想像过,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够将自己变成一条游魂,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行于追杀自己的人群里,留下微腥的血水,带走鲜活的生命,人却显得如此轻松随意——如穿万片花丛,而片叶不沾身。

范闲身上连个伤口都没有,而他已经挑死挑伤了二十余人,在大乱的包围圈里,强行突进了十丈的距离!

“拦住他!”那名将军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sāo动,眼瞳微缩,用沙哑的声音,嘶吼叫道:“诛逆贼!”

喀喀一阵弩箭上弦的机簧声音响起,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其实显得非常微弱,但又格外令人恐怖。

人群中用三根手指拈住匕首,轻轻与官兵们的肌肉条理做着亲密接触的范闲,在包围圈外弩机作响的那一瞬间,右手停顿了一下。

他的耳朵准确地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所以他的心紧了一下,从而让他的右手停顿了一下,插进了一个畏瑟着扑过来的衙役胸中,而忘了拔出来。

京都内严禁用弩——除了当年被特旨允许的监察院。所以听到这个声音,范闲便知道,长公主那边已经通过秦家或是叶家,调动了军队的力量潜入到了京都之中。他来不及考虑十三城门司的问题,而是下意识里感觉到了寒冷,山谷狙杀时的万分凶险,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这段思考,只是刹那时间,在下一瞬间,他一脚踩了下去,重重地踩在了坚硬的石板地上,轰的一声!

只是一脚,那块方正的坚硬石板从中裂开,翘起了四方的板角,向着那些扑过来的官兵身上戮去!

当他在包围圈里游走突进之时,看似轻松随意,但实际上却是挟着异常快的速度和强大的jg确控制力,所以他才需要这样强横霸道的一脚,来停住自己处于高速行运状态下的身体。

石板裂开,他的人也于刹那间,由极快速度而变得异常静止。

这样两种极端状态的转换,甚至让他身边的空气都无由发出了撕裂的声音。

一直跟随着他如水波般起伏的围攻官兵在一这瞬间没有跟住,很狼狈地往前倒去,在范闲的身前留下三尺空地。

笃笃破风声响,没,入土,范闲的脚下像生庄稼一般,生出了数十枝y森可怕的弩箭,险之又险地没有shè入他的身体。

而他的右手依然平刺着,匕首上挂着的那个衙役尸体,被这忽然地降速猛地震向前去,肉身划破了锋利的黑sè匕首,嘶的一声被划开半片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震出无数血水!

而范闲身后的官兵们收不住脚,直接往忽然静止的他身上撞了过来!

他回肘。

两声闷响,两个人影飞了起来,在暮sè笼罩的天空中破碎……画出了无数道震撼人心的曲线。

在下一轮弩箭来临之前,范闲远远地看了一眼巷头的那位将军,脚尖在地上一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随着那两个被自己震飞的“碎影”,向着反方向的小巷上空飞掠了出去。

那名将军远远接受到范闲冷冰冰的目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咬着牙狠狠说道:“狼营上,不要让他给跑了。”

半空,碎离的骨肉摔落在地上,啪啪作响。

紧接着,嗖嗖破空声起,十几名军中高手翻上了檐角,向着不远处正在民檐上飞奔的范闲追去,不一时,京都府与刑部的好手,也带领着大部属下,沿着地面的通道,不懈追击。

——————————————————————“我要他死。”

皇宫之中的广信宫内,回到了层层纱帐之后的那位长公主殿下,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话。话语之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如今在京都和她打游击的范闲,范闲一ri不死,长公主脸上的表情便极难展现笑意。

“陈园那边似乎出了问题。”在长公主身旁的那位太监低声说道:“最关键的是,这段时间东山路那边的情报传递似乎也有问题,已经三天了,最后的消息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

李云睿冷漠的美丽脸庞上忽然闪现出一丝怪异的红晕,这丝红晕就像天边的彩霞,被夜风一袭,马上消失不见,变成了入夜前的最后一抹苍白。

她的唇角微翘,轻声说道:“我只要范闲死,监察院那边你不用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