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子走了出来,她穿着素色衣服,分明是个婢女,却透着一股大气,这院子的主人不言而喻。
陶氏心中慌乱,不等她说话,便连忙道歉:“这位姑娘,妾身贪看茶花,打扰了长公主殿下,还请见谅,我们这就离开。”
那婢女愣了一下,连忙叫住她:“夫人请留步。”
陶氏战战兢兢地转过头。
“殿下邀请夫人进院中一叙。”
轿子是往坤宁宫去的,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姚黄早已在宫门口等着,见到元嘉便是福身一礼:“奴婢见过元嘉长公主殿下,娘娘在殿内等着殿下呢。”
元嘉扶着素衣的手下了轿,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让皇嫂久待了,是元嘉的过错。”
说着,便跟着姚黄进了殿。
陈皇后看着逆着光走进来的那个女子,竟觉得恍如隔世,她原本以为三年清修,会让元嘉变得消瘦不堪,心中还暗暗担心着,谁知走进来的女子靡颜腻理,甚至比三年前还要美貌,或许是因为佛法熏陶,她身上原本的锋芒都敛去,整个人如同被打磨得温润柔和的羊脂玉一般。
陈皇后原本是坐在主位上的,见她进来了,快步走下来迎她。她这举动让一旁的宫女都吓了一跳,陈皇后性子严谨,极重规矩,便是她娘家求见也都是规规矩矩行礼,还从未见她对什么人这般失态过,纵然她们都知道元嘉长公主身份不一般,但如今却要更重视几分。
元嘉正要行礼,就被陈皇后拦住了。陈皇后拉着她的手,细细地端视她片刻,才轻叹道:“三年未见,元嘉可是消瘦了许多,苦了你了。”
元嘉露出惯常的笑意:“让皇嫂忧心了,我自己倒是觉得还好。”
“你倒也学着那些人报喜不报忧了,你胖了还是瘦了,我难道还看不出吗?”陈皇后似乎带着嗔怪,却拉着她往旁边坐去,“我先前以为你还要几日才回来,还同陛下说要找人去接你的,谁知你自己竟这般默不作声就回了京……”
训练有素的宫女早已将茶水和点心奉上,陈皇后挥了挥手,两名大宫女便带着她们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怎么不带衍之进宫来?”陈皇后问。
“衍之似乎有些受凉,我便让他在家里待着,日后他好了,再进宫见他皇伯父和皇伯母。”
陈皇后便道:“可严重?怎的不去请太医来看看?”
“皇嫂放心,府中大夫给他看了,没有大碍,许是这几日天气变化太快,吃了服药,已经好多了。”
两人从萧衍之又谈到了陈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她们姑嫂原本相处的就不错,也有话题可聊,只是聊了这么大半会,却连皇帝的影子也没看到。
陈皇后自是知道萧湛对这个妹妹的重视,连忙和元嘉解释道:“你皇兄知道你今日要过来,原本也要在坤宁宫里等着的,只是他此刻尚且有事在御书房忙着,不过我已经让人去禀报了,想来他一会就过来了。”
元嘉忙道:“臣妹不敢打扰皇兄正事。”
“你怎么同你皇兄生疏了?在他心中,你回来如今便是第一等的大事情。”
“皇嫂这般倒是折煞元嘉了,皇兄正事要紧,元嘉多等一会无妨的。”
陈皇后又劝了几句,见她是真心这么想的,心中慨然一叹。
元嘉是萧湛胞妹,萧湛登基后,她就是这世上除了自己以外最尊贵的女子。可她并未沉迷眼前的荣华富贵,先帝和太后故去以后,她主动提出要给先帝和太后守孝,在千佛寺苦熬三年,莫说是她这样的天骄贵女了,便是民间,这般有孝心的人愿意做到此的人也不多。不止萧湛对她敬重,便是这朝野上下,对她这位长公主也是多有赞誉。
如今元嘉从千佛寺回来,她的身份就更不一般了,她却依然没有半分张扬,时刻谨记本分,这才是最难得的。
陈皇后自知自己不论容色还是才华都比不上后宫那些女子,所依仗的不过是正妻的身份和陛下对她的尊重,她知道陛下重情重义,所以不论是对故去的太后还是元嘉,从来都是抱着十二分的和善。便是元嘉张扬跋扈,她也不会因此而对其改了态度,偏偏元嘉从未依仗身份做些骄横之事,如今从千佛寺回来,倒是越发谦和了。
这些年,陈皇后时时刻刻关心她,多少是带了真心的,如今见她这样,竟有些心疼起来。
元嘉见陈皇后神色有异,忍不住问道:“皇嫂,可是有什么事吗?”
陈皇后连忙将脑子里那些念头给挥去,同元嘉聊起她在千佛寺的事情来。
此为防盗章顾永翰与羽林卫的一帮兄弟们喝了一晚酒,回到家中便坐在院子里用软布缓缓地擦拭着自己的剑。这一次出征,他会和父亲的副将一起负责押运粮草,虽说比不上大哥他们直面战场,但顾永翰还是有点紧张的,只是他掩饰的很好,连陶氏都不知道。
陶氏推开门的时候,正好看到顾永翰用手指拂过剑身,映出那张难得凝重的脸。
顾永翰被开门的声音惊动,连忙回过头。
陶氏柔声道:“夫君。”
顾永翰连忙将剑收入剑鞘,陶氏走过去,两人的手自然交握,顾永翰特意放柔了声音:“怎么这么晚都没睡?”
“我哪里睡得着……不光我,两个孩子也没睡呢。”
顾永翰一愣,陶氏已经拉着他走进了房间。
顾泽慕与顾清宁已经换了寝衣,两人十分不对付地坐在床的两端,听到响动,两人都一同看过来,顾永翰露出了平日的笑容:“你们也知道爹爹明日要出征,才这么晚都不睡吗?”
两个孩子自然都不答他的话,不过两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严肃表情,还是十分喜感的。
顾永翰“噗嗤”一笑,干脆坐到了床边,也不管顾泽慕听不听得懂,便道:“小子,你爹出征后,你就是家中的顶梁柱了,要孝顺祖母,照顾好娘亲和妹妹,不要让娘亲哭,另外,如果有人觊觎清宁,你就揍他……”
陶氏原本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看着顾永翰这一本正经地跟个一岁的小娃娃嘱咐,又被逗得破涕为笑:“你这个当爹的真是,跟孩子瞎说什么呢!再说,泽慕这么小,他怎么可能听懂你的话?”
谁知她话音刚落,就见顾泽慕板着一张小脸对着顾永翰郑重地点了点头。
顾永翰:“……”
说真的,他原本只是见陶氏又要哭了,才用这种方法来给她逗乐子,没想到在顾泽慕点头的那一瞬间,他竟然真的有一种对方和他定下承诺的感觉。顾永翰晃了晃头,再看过去,顾泽慕已经低下头接着折腾他的九连环了。
顾永翰打了个哈哈,手贱地又伸出大掌摸了摸顾泽慕的头顶,谁知平日最讨厌别人碰他头的儿子破天荒地没有打开他的手,顾永翰十分惊奇:“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又逮着机会多揉了几把。
顾泽慕原本是顾念着顾家多年劳苦功高,所以给了顾永翰一分面子,谁想到他竟然得寸进尺,当下眉头一皱,一把就把顾永翰的手给推开,然后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他,十分高冷。
顾永翰摸了摸被那小肉巴掌打过的手背,颇有些讪讪的,然后又不甘寂寞地转向女儿那边。
“宁姐儿,叫声爹来听听。”
换作往常,顾清宁一定理也不想理他,但眼前一脸纨绔的顾永翰却莫名与她前世的父亲重合在了一起。
当年的定国公每回出征前都要抱着她,逗她说话,后来她长大了,父亲便只是带着她在花园里走一圈,什么都不说。小时候的顾清宁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现在她明白了,即便他战功累累,但每次出征对他来说都有可能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征程。
他们不愿意被旁人看见自己的软弱,只有在尚且年幼的女儿面前,才能在那么一瞬间流露出一丁点儿。
顾清宁抬眼看着顾永翰,他面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可眸中却还是带着一丝对未来的茫然和忐忑,她心里一软,轻声开口道:“爹爹,平安。”
顾永翰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他侧过脸,似乎很急促地咳嗽了一声,身后的陶氏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了。
顾永翰吸了吸鼻子,将顾清宁抱在怀中,珍惜地亲了一下她的头顶:“乖女儿,爹一定会平安的。”
陶氏走过来,轻轻地拉着他的手。
顾永翰摸了摸后脑勺:“我今儿也算是沾着咱家两个小福娃的光了,你别担心,这一次我出去,一定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陶氏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
顾永翰看着娇妻幼子,心中如暖流划过,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们,一定平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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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一家女眷便要送别家中的爷们,父子四人都换上了盔甲,骑在高头大马上,从闵夫人开始,一人替他们斟了一碗酒,然后轻声嘱咐他们。
威国公多年征战,对妻子充满了愧疚,但在这种情况之下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沉默地饮掉了杯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