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食蛇永远在清理凶案现场。
在遇到夏羽寒之前,东东和暴食蛇之间的记忆永远只有这样,他孤零零一人伫立在死亡之境,荒凉又孤绝,而他是仅存的生者。
胜者为王。总是在那样的时刻,他才体会到苇婷取名的意义,暴食的冷血王权。
没想到蛇却被夏羽寒抱得暖暖的,她像是他藏在心底的光。
暴食蛇发出簌簌的响声游走着,回到他跟前,仰起上半身,吐出鲜红分叉的舌头,又频频转头,往浴室方向看,像是想拉主人一起过去。
她在那儿。
他摸摸暴食蛇的下巴,依稀可以感受到她指尖留下的最后一丝微暖,像是激情过后残留枕畔的馀香。
蓝黑色花纹的蛇尾钻入他的胸口,一切好像复归麻木,冰冷无情。
东东,你的蛇变暖了呢。她笑著说。
他才知,他的心会为她变温。
浴室的水声从大变小,只剩莲蓬头断断续续的滴答声。
东东扯下红围巾,将沾满鲜血的双手揩干净,他把自己一切都打理好,才鼓起勇气走向她。
夏羽寒跪在马桶边的背影,娇小又单薄,肩头一耸一耸的,吐得撕心裂肺。
东东看得心疼,他在门边踌躇了半秒。
夏羽寒却抬起头来,冷冷的问:
“怎么,你还没走?”
那眼神像是看陌生人一样,很疏离。
“我担心你啊。”东东有点委屈。
夏羽寒正忙着自我催吐,她扬了扬缠绕在纤腕上的手串,说:
“还行,这多少能帮点忙。”
东东只觉一眼望去是蓝色氤氲,小小珠子是各色的蓝,水蓝天蓝土耳其蓝交互晕染,缤纷雅致,但蕴含在珠内的灵气已全数破散,每颗珠子都藏着一个小阵法,凝炼纯净,那是太子的巧思,终究还是抵挡不过思蛊。
串珠被夏羽寒拿来按在胸口催吐一阵,108个微型阵相继炸裂,小小的卫浴间飘荡着清澈的澄蓝,若有似无,很凉爽。
东东何等敏锐,一瞬间便察觉那是谁的气。
太子把冰心阵细心密藏在比小指甲更小的琉璃珠内,那是比米雕更精细的灵能艺术。太子让夏羽寒贴身戴着自己的气是什么心思,东东又何尝不知。
宣示主权?东东忽然觉得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小冷本该是他的。
他很不悦,可他发现自己立场很薄弱。
因为东东赫然想起,他从未送饰品给夏羽寒。
是他的错。
他送七政君子,送书,送符箓手抄,送……他认为一个小萌新在里世界求生时,应该努力学会的东西。
东东很实用主义,他爱她的方式,就是教会她即使被抛入地狱也能绝处逢生的手段。他必须逼她学会那些,因为他还要仗剑往前走,而他害怕,若是有一天他不在了,再也没有人能保护她。
这是他无法说出口的爱,炽热又冷酷。
东东压根儿没想过该送个暗示心意的礼物,可爱的,毛茸茸的,能讨普天下少女喜欢的;或特别一点,另类的,粉红朋克,能配得上夏羽寒那遗世独立的特殊气质。
夏羽寒说讨厌她男人胡乱追求,讨厌被没理由的爱上,他就不拂她逆鳞,把自己藏得完美,一点心思都不露。
可他就是没料到,她把太子送的东西戴上了。
东东再定睛一看,一颗颗串珠的表面全都浮现裂痕,显然是和夏羽寒遇到的蛊毒相冲造成的。
没关系,损坏了,她以后就不戴了。
没关系,从现在开始,她可以戴他给的。
这样思着想着,他不禁浮起一丝阴暗的窃喜。
东东迳自想得出神,夏羽寒瞪他一眼,没能把他赶走,也懒得白费唇舌。她自己倒先吐累了,更没力发脾气,只是趴在马桶边,喘口气。
“我吐不干净。”
“那个……你吃了几只?”东东问。
夏羽寒胡乱用卫生纸擦了擦嘴,勉强回想:
“两只,或三只。又好像几百只,我也搞不清楚,一开始的梦境太乱了。”
“那……”东东探头往浴室望,
“有没有比较……唔,长得不太一样的?红绿色的。”
夏羽寒立刻点头:
“有。对,最后,有一只特别大,红绿色,它有12只眼睛,超恶的。我问你,蜘蛛不是没有复眼吗?这超越了人类的生物学常识,不正常啊。”
“哇操,你吃到12眼蛊王了,吃那一只抵百只,会产生吃了千万只的恐怖幻觉对吧?口味很神奇吧,一种超想死的感觉,整个时空体感都乱了。”
东东失笑,“你也不正常啊,你怎能神智清楚的讲话?”
“哦,你还没来之前,我就先吐过一轮了。”
“那只很难搞,既真实又超现实。”东东敲敲自己的额角,露出有点伤脑筋的神情。
“全部都很超现实好吗。但你怎知道吃起来是什么口味?”
“据说我有一天把汪浩当敌人塞入公共垃圾桶里,还趴在盖子上死不让他出来,把汪浩弄哭了……我自己也不记得了,lulu应该没把这段记入社史吧?”
东东纵声大笑,指间散出异样的黑色灵气,冷冷的,没有温度的杀意。
他很快的把手插在兜内,斜倚门框,笑了很久很久。
夏羽寒听得诧异,他讲的肯定是认识她之前的事。
她加入神裔馆后,其实东东已经闭关半年了,今晚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东东的能力,第一次亲眼看到他在里世界是什么模样。
不到三分钟内,他瞬间击倒三名默影,在眨眼之间招招秒杀,一击毙命,他甚至没拿出自己的剑。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分毫迟疑,也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就连灵气使用都没有额外浪费,宛如杀人机器般,干净利落。
他展现出来的战技简洁到不自然,像是完全删除自我一样,与其说是为了致胜,更像是为了精准杀人的纯粹。
就算是从小习惯打来打去的叶峰和太子,都没有这么异样。
东东跟他们的战法很不像。
其实神裔馆的风格向来接近组团游戏。东东甚至告诫学弟妹,尽量别在圈内树敌,遇到通灵人,以谦让为上,一笑便过。
都是同类,就是意识型态不同而已,灵能者在三次元活得已经够孤单了,还要为了神鬼的破事同类相残,那是身为人类最可悲的事。他说。
他不对通灵人出手。蠢人更不值得出手。蠢人就是不知道自己蠢,才到处高声彰显自己的蠢。若真知道自己哪里蠢,也就开始长智慧了。
那是经过一番阅历后的气度,东东站得远远的,冷眼下瞰。
平日在学校,东东都在闭关读书,他的灵能藏在肉身下,又把自己隐在白雾之中,难以窥探。
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完整的出元神。
他的头发比人类样貌更长一点,发色仍是黑的,微乱翘起的发尾是闪耀的银色,顺着眼尾而下,勾起俏皮的弧度。
她看清楚他的穿著了,是一件极简风格的连身黑衣,立起的高领剪裁贴身,隐约可以看出他精实的线条。正中央两道细细的银线,更透着难以亲近的高冷。
没有任何不必要的装饰,简洁精炼,一如他的战技。
身上纯白的长披风,在他忙着处理尸体时就弄脏了,方才他蹲下来时,下摆拖曳于地,浸染在一地的血泊中。
东东随手拉下血迹斑斑的披风,塞入巨蛇尖长的利牙中间,像把脏衣服扔入洗衣篮似的。
夏羽寒把脸靠在马桶盖上,斜眼看到这一幕特别难过。
原来她刚刚玩的,是东东家的垃圾桶?!
难怪东东一直叫她别乱撸。
正常人不会没事抚摸垃圾桶吧,而且她还拿人家的垃圾桶泄欲!
不对,不是她的错,是垃圾桶的错!
是蛇先跑到她床上讨摸,但不管怎么想,感觉都糟透了。
夏羽寒尴尬的说:“你,把你家的垃圾桶收好吧,别过来了。”
“……它不是垃圾桶。心是收藏秘密的地方。”
东东语焉不详,也不多做解释,他背倚门框慢慢滑下来,安静坐着发呆。
他顺手抚过她的长发,卷下几根发丝,自顾自忙了起来,不知道弄些什么。
夏羽寒不管怎么努力,始终觉得有什么东西吐不干净,东东没进浴室,但跟她只隔一堵墙,靠得很近又不说话,也让人感觉很难集中心神。
她干脆作罢,镇定地起身洗把脸。
水珠泼到脸上一阵湿凉,镜中的黑眼圈提醒她一整晚都没睡好。
而东东亦然。也不知道他今夜怎么忽然出元神过来。
他伸出长腿横挡在门边,像是刻意不让夏羽寒绕过。
那墨黑的长靴一体成形,从脚跟至腿部包覆得紧而合身,延伸至大腿侧边,却露出一小段腿根,往上直至腰际。
东东的肤色亦白,裸露的肌肤在黑暗中更显闪耀,好似泛起一抹银光。
夏羽寒微怔,眨眨眼,忍不住又多瞄了一眼,一看就移不开视线。
他的人鱼线真好看。
唔?从绝对领域露到人鱼线,那他……
底下怎么穿?还是没穿?
夏羽寒抿抿唇,没穿的话,那…那啥的,要怎么摆……
察觉到夏羽寒几乎要扒光他的目光,东东很快又起身了,优雅的长衣在腰际收束,延伸垂下,从长靴交接处开叉,一站起来恰好遮住侧坐时露出的部份。
此时看起来,那妖邪的大腿靴又像裤子一样,接得天衣无缝,恢复一袭黑衣装束的冷淡感。
东东散发出来的气质,简直是禁欲与纵欲的矛盾体,翻手为云覆手雨。
他把手中忙着的玩意儿,以红围巾揩拭干净,拎着在夏羽寒面前摇晃。
东东以她的头发为线,编成一串手骨指鬘。
“收下,你的弒神纪念。欢迎进入我的世界。”
“……”
指鬘躺在夏羽寒的掌心,从尸体卸下的每一节手指都被东东彻底剔除血肉,仅留下骨头,擦拭得很光洁,化为纯粹无邪的白。
很特别,死亡美学,却又不过份引人注意的小手鍊。
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我猜你应该可以试试这个。”东东递出另一手,
“吃了它。可以让你灵气恢复一点。”
从默影尸身挖出的两颗真元,躺在他掌心中,
流转不定的金色光泽,映出夏羽寒缩小的脸。
看夏羽寒迟疑了,东东直接把其中一颗真元放入自己口中。
他伸出舌尖舔舔嘴角的神情,看起来很挑逗。
“另一颗是留给你的。”他说。
真元等于灵体的心脏。
今晚什么恶心物都要试吃一轮吗?夏羽寒握著指鬘想著,如果以人类眼光来解释,东东的行径根本就是开膛手杰克,或什么德州电锯杀人狂一样。
但东东的手指停留在唇边,以无辜的眼神看着她,像是邀请一起玩耍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