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感觉很舒服,却又诡异。
夏羽寒对这不该有的舒适感到毛骨悚然,她惊惶扳开绕在身上的蛇尾,死命挣脱,不假思索往反方向飞奔。
没得选了。
害怕巨蛇追上来,夏羽寒拔腿就跑,等她终于停下来喘口气时,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庙会人群中,那是脸上涂敷油彩的阵头(注1),官将首在她身旁大步跳跃,狂乱的挥舞著连环刀和叉戟。
她头晕得宛如天旋地转,走开,全都走开,别靠近她。她不信上帝,不信梵天,不信圣灵,不信阿拉,不信那满天神祇,从远古的图腾到木雕金石塑像,关于这些用各式名相包装过后的契约,她,全数,拒绝。
我,拒绝。
那种翻搅的恶心感再度涌现,夏羽寒终于吐了。
她来不及用手遮住嘴,就忍不住冲口而出,那东西从胸腹间瞬间涌起,哇的一声吐在官将首们身上。
却不是预期中的胃酸或消化到一半的乳糜状液体。
她吐出了半只……
非常恐怖的、黑黄斑纹交错的蜘蛛。
就是这个。
就是这个。
就是这个。
所有周遭的庙会出巡景象开始碎裂,却只碎裂了一半。
夏羽寒陡然明白,把她困在这九十九重幻境的关键是什么:
这是蛊,某种侵入意识的毒蛊。
她看穿最后的实相了。
但实在太恶心了!她何时吃下这鬼东西?
夏羽寒半跪在地上,吐得难受,却吐不乾净,始终吐不出剩下半只,她随手扯住身旁官将首的丝绸裤脚,愤怒抢过他的火签。
“我命令你,现出原形────────!”
供著木偶神像的輦轎已绕至夏羽寒面前,她勉强抬头,狠狠将火签掷向那插满令旗的神舆。
一刹那,神舆扭曲变化了。
那是一只模样极度骇人的巨型蜘蛛,色彩像是红色和绿色两种油彩混合搅拌,却互不融合,交织形成艳丽浓重的双色漩涡,又隐隐闪着金属粉末似的光辉,一如套在木偶上的神衣,华丽而恐怖。
连輦轎四边的抬杠,也变成蜘蛛的脚,长满细密的绒毛一节一节扭动著,张牙舞爪。
蜘蛛的腹部,宛如一张狰狞的官将首脸谱,朝她头顶压下。
她想放声尖叫,却发不出声音,她想要抬手结印,她想要抽剑,或是把灵气放出去也好,就算张开黑湖看清楚敌人大概位子也好,但不管怎么努力挣扎,依旧什么都做不到。
终于连地板都崩裂了。
她和人脸蜘蛛一同坠落,无止尽的,往下坠落至宛如地狱的无尽深渊中。
◎
“…………”
“你信神吗?”
“只要把自己的一切托付给神,痛苦就结束了。”
“你为何不信神呢?”
“何不跪下来祈祷呢。”
“就像所有人做的一样。”
“所有人,包括你。”
“神会宽恕你、宥恕你所有的过错。只要你敞开心胸。”
夏羽寒躺在铺满虫尸的深渊中,拒绝回答。
上头有窸窣的人声,闪动的人影,那话语声絮絮叨叨的从上方飘落。
但她痛到几乎无法思考了。
她困陷在蠕动的虫堆里,动弹不得,无数的蜘蛛有大有小爬满了她一身,疯狂的咬啮啃食,见她始终不回答,越来越多的蜘蛛从她身体钻进钻出,眼睛、耳朵、嘴巴、下身……
全身上下任何一个可供进出的孔窍,全都遭到侵入。
不管在上头啰嗦的敌人是谁,夏羽寒都想咒骂回去,问候对方的祖宗十八代,每一句话她都想怼。但她一张口,嘴里立刻被数不清的蜘蛛涌入堵住,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声,再也没有回嘴能力。
身体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小蜘蛛在狭窄濡湿的甬道间来回爬行、在体腔里沿着脏器内壁爬行,在每一条血管里爬行,在她的脑内爬行,搅动着脑髓与神经。
蜘蛛布满纤毛的触肢、攀在她皮肤上的麻痒、蛛丝带着腥味黏腻,还有异物缓慢接连钻入的鼓胀感,充塞于胸腹内脏啃食的疼痛。
蛛群好像无限在增殖似的,拥挤着产卵,她感觉身下有湿热的液体,不知道是失禁,或是秽血,伴随着蜘蛛群反复进出细细囓咬的脏器碎片,缓缓流出,自大腿和股间流入虫海之中,湿黏一片。
随着时间流逝,她逐渐无法确定那是真实或幻觉。
神……
神,是吗……
算了,谁救救我……
◎
出不去了……
只要决定放弃,好像就轻松多了。
如果能这样彻底被吃光,连最后一丝痛苦都被吞噬,就什么都不会留下了呢。
所有的感受越飘越远,她终于想放弃了。
耳边却传来遥远的对话声,像是透过很厚重的隔音玻璃一样。
“总算安静了。”
“这是最后一只蛊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