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他这么夸人的嘛!江月儿羞得脸上都快烧着了!
生怕江月儿被他们笑得夺门而出,兰夫人顺过一口气,先嗔了兰少爷一句:“怎么说话呢?还不快给我的客人赔礼?”
兰少爷笑咪咪撑着桌子站起来,给江月儿作了个揖,笑道:“对不住,江小姐,我不,哈哈哈哈哈!”
他却忘了自己一条腿还伤着,这一笑没能站稳,差点仰倒下去摔个结实的!
活该,叫你大嘴巴!江月儿解气地想道。
不过,他身后的丫鬟眼疾手快地扶他一把,才没出了大丑。
兰夫人拍他一下,自己又忍不住笑了。看江月儿一眼,又看一眼,忍不住问她:“月丫儿,那你原来要整谁?”
“这个问题,据说二叔那天也问了,这丫头死活没说。”兰少爷抢答道:“是啊,是谁啊?让江小姐这么想恶心他?”
江月儿哪能回答?把要整的那个人是谁说出来倒容易,不过,人家要是问她为什么,她该怎么说?
尤其那坏蛋前些天又说了那些话,害得她大哭一场,还出了那么大的丑……这么一想,她眼睛又有点酸了,抱紧了画卷对兰夫人一福礼,轻声道:“夫人既然今天不方便,那我改天再来吧。”
也不等兰夫人说话,自己抬脚就往外走。
兰夫人微讶,满屋的笑声一静。
兰少爷咳嗽一声:“那母亲这里既然有客人,我就先走了。”自己拄着拐倒先出了门。
秋玫忙拦了她道:“唉呀,江小姐,怎么还说恼了呢?您要是不愿意说,夫人又不会勉强您,奴婢这给您道个歉,是奴婢不该笑话您。您快回来坐下吧。”
江月儿越想越难过,道:“我不是在恼你们,我是在恼我自己。”
秋玫讶道:“这是怎么说?”
这些事在江月儿心里憋了这么些天,先是为着月事那事丢了大脸,连带着那天晚上的事都没好意思再想,今天秋玫这一问,问得她眼泪叭哒就掉下来了。
那混蛋他凭什么这么说,凭什么这么嫌弃她!他算哪门子的娘家人,要给她撑哪门子的腰!
秋玫一惊,连忙把她朝官帽椅上让:“江小姐您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夫人,您看这……”
兰夫人悄悄挥挥手,让她们先退下,单独问江月儿:“可是有谁欺负了你?”
江月儿摇摇头,想起自己还是在别人家里,连忙擦了眼泪,想跟兰夫人道歉:“对不住,夫人,我不该在您这哭的。”
兰夫人摇头,目中了然:“哭不妨事,要弄清楚为什么哭,怎样才能不哭。你清楚吗?”
“我……”江月儿差点就说出口了!
只是毕竟再大胆,她也是个刚过十二岁生日的小少女,哪里真好意思跟人说这样羞羞的少女心事?尤其对方还是她十分景仰尊重的兰夫人,她更不好意思说了。
想到头一回见江月儿与杜衍的情形,兰夫人心里更有数了。
江月儿不说,她也不提,给她倒了杯茶,道:“那你今天是来找我赏画了?”
江月儿赶忙放了画卷,道:“这是我在望江村这几天时画的望江山秋景,想请夫人您给看看。”
“哦?没听你说过你会画画,你不是说,梅夫子没让你们上过几回画课吗?是你家里又给你延请了名师?”
“我就自己随便画画,您看看怎么样?”江月儿隐去了她爹,问道。
兰夫子将一轴画卷完全展开铺平,讶异一笑:“这可不是随便画画的功底。这技法——”
“这技法怎么了?”江月儿忙问。
兰夫人以为她紧张自己的评价,拍拍她的手,笑道:“我是说,这幅画配色大胆,点染布局都新鲜,让人眼前一亮。技法虽说不是很成熟,可灵气满溢,你是个很有天份的小姑娘。”
能从兰夫人嘴里得一句赞语当真不容易,江月儿立刻就高兴起来了,嘴角憋不住地往上翘:“是吗?我也觉得,这幅画是我这几幅中画得最好的,夫人您再看看我其他的画吧。”
“好啊。”兰夫人看了第一幅画,兴致已经被调了起来,将剩下的画都一一点评了几句,见江月儿笑得见牙不见眼,不由打趣一句:“现在可不哭了吧?”
江月儿又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刚才表现得着实丢人了些,脸颊窘得通红:“夫人”
兰夫人呵呵直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你不必在我面前害臊。可是杜小郎欺负你了?”
江月儿捏着衣袢,不肯说话。
兰夫人便道:“好了,你不说,我不再勉强你。姑娘家嘛,又是这个年纪,难免心思浮动,原也没什么。只是你要想透,若是他心悦于你,你们要早些跟你父母说了,把事情定下来才是。你是大姑娘了,再拖下去,对你也不好。”
江月儿目瞪口呆,脱口而出:“夫人怎么知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一时想起那天的事,又难过得眼圈红了。
兰夫人原也只是有所猜测,试探一二。江月儿的反应却叫她心底一沉:江月儿早在头一天来的时候就把他家的情况说了,再说了自己到望江村的原因(当然说的是生病的那个借口),虽然没有明说,兰夫人猜得出来,江家夫妇为女儿到底做的什么打算。
她若是江月儿的母亲,必然要为自己的女儿打算,总要使她心想事成。
她冷眼观察几天,发现每次她和江月儿说起杜衍时,小姑娘脸上的骄傲和笑容挡都挡不住,只除了这一次……
她的眼神冷了下来:“是他不愿意?”
江月儿不想哭的,可她实在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夫人,您别说了。”
看见她这个样子,兰夫人不忍再问。想了想,道:“我原以为,杜小郎对你亦是有意。那你就要想清楚了,像他这样的人,不是池中物。如果因为与你成婚往后遭人诟病,你或许就要承担他后悔的后果。男人这些东西,倘若自己前途不明,他不会反省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他会找到一个随便什么的理由,让你成为罪人供他鞭挞。”
她的话里,透着切骨的痛意。
便连江月儿的心也揪了起来:“夫人,您……”
兰夫人笑了笑,眼中殊无温度:“你知道,这个地方,以前叫什么吗?”
江月儿摇了摇头。
兰夫人仍挂着她的笑,轻声道:“叫秦家庄。我原本姓秦,我嫁给了姓兰的,秦家庄也变成了兰家庄。”
江月儿忍不住打断了兰夫人的话,她十分不解:“为什么您嫁给兰老爷,连秦家庄的名字也改了?就算这里是您的嫁妆,也不用改来改去如此麻烦吧?”
兰夫人道:“因为,他不喜欢啊。他不喜欢别人说,他娶了秦半城的独养女儿,以后的后半生就不用发愁了。更不喜欢别人说,要不是秦半城的女儿眼瞎看上他,哪有他的今日?所以,从我爹死后,秦家庄变成了兰家庄,秦家铺子变成了兰家铺子,秦氏祖传变成了兰氏祖传……”
“夫人……”
兰夫人的眼泪滴了下来:“我事事都顺着他,依着他。可我为自己换来了什么呢?他说他只要踏进这里就想到当年我爹是怎么羞辱他,我是如何高高在上,让他自惭形秽,他觉得他配不上我……”
兰夫人的身子剧烈发着抖,说到最后,简直不是在说给江月儿听了:“是啊,他配不上我。我们没成婚时他没说过,我们刚成婚,他也没说过,我爹死了,秦家庄变成了兰家庄,他说了,他说配不上我,看见我就自惭形秽……所以就一房接一房地往家里纳小妾,还净那那些鄙贱肮脏的狐媚子,听那些贱人叫我姐姐,我真是要吐出来!”
“夫人,别说了!”江月儿抱住她,“哇”地大哭起来。
想不到看上去这样高贵的兰夫人,背地里也有如此伤心伤情的一面。光是听着她说着这些事,江月儿就觉得无法忍受,也不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挨下来的。
兰夫人怔怔回了头,摸摸江月儿的脸,笑道:“你哭什么呢?你可怜我吗?”
江月儿哭得说不出话:“不是……”她就是替她伤心。
兰夫人却笑了:“是了,你的那位阿敬也是如此。不,他比姓兰的还不如。姓兰的虽说娶我时一穷二白,至少还赔送了一屋子酸臭老朽的穷亲戚。你的阿敬呢?他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他什么都要依附你的父母。现在,他羽翼未丰,要暂时蜇伏,若是异日他一飞冲天,我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
江月儿被秦夫人如疾风骤雨的一席话打懵了,她本能地反对:“不是,我的阿敬才不是这样的人!”
兰夫人的眼泪掉了下来,她凄然一笑:“不是吗?那你敢赌吗?”
江月儿一呆:敢赌吗?
兰夫人又笑:“是啊,我忘了。姓兰的当年娶我时至少还真心爱慕于我,你呢?你的阿敬可曾爱慕你?”
看见江月儿茫然的脸色,她又是一笑:“他说爱我时,我尚落得如此下场。你的阿敬连这句话都没说,连敢赌吗?”
看江月儿低了头,似乎在思考,兰夫人为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
“我才不赌!”江月儿忽然一拍桌,大声道:“我赌什么?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这就回去问他个明白。他若喜欢,我……到时候再说,他若不喜欢,我另嫁他人又有什么?”
说完,她起身就往外走。
“咳咳咳咳”,秦夫人万没料到她会这样想,一口茶全呛气管里,顿时咳得喘不过气来。
江月儿只好扶住她,为她顺着气:“夫人您不用为我着急,我还没谢您今天点我一次。至于您担心的那些事,我回去问清楚,自会让他有个交代。”
“夫人,要不要给您拿药?”秋玫在外间听见兰夫人的咳嗽,急得冲了进来。
秦夫人摆摆手,抓住江月儿:“不是,我,不是。”
江月儿按住她坐下,道:“我知道您担心我。”她顿了一下,露出个有些伤心的神色:“可阿敬他是不同的,我不知道他跟兰老爷是不是一样的人。可我从小跟他长大,我不信他是那样的人,他前些天还特别认真地说,要给我找个好人嫁了呢,还给我撑腰。他什么都想好了,若他是那样的人,怎么会说那样的话呢?反正,我是不信的。”
秦夫人终于顺好了气:“那你想好了,你赌输了怎么办吗?”
“赌输了?”江月儿瞪大眼:“我为什么要赌?我若是嫁人,必是因为我喜欢他。这算什么赌?”
“那对方不喜欢你呢?”秦夫人问道:“那你不就是赌输了?”
江月儿答道:“不喜欢我,我就不跟他在一起啊。”她理所当然的态度让秦夫人觉得,自己是不是变笨了。
“不是,万一你赌输,我是想说,那个人明明不喜欢你,却骗你说,他喜欢你,那怎么办?”
江月儿这回认真思考了几息,心道:还真有那种喜欢骗人的人,尤其是那个混蛋,这的确是她不能不考虑到的事。
她道:“他既然骗我,我肯定有拆穿他的那一天,我拆穿了他,当然不会和他好了。”
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是如此简单,简单到想什么事都单刀直入,从来不考虑些其他的原因,但是,这样的她——
看着这样简单热烈的姑娘,她微笑起来:“那你去吧。你是想要我祝你成功,还是不想要我祝你成功呢?”
江月儿欢快地冲她一笑,冲向门外:“谢谢夫人。您还是祝我成功吧。”
“哦?你不怕吗?”
“什么?”江月儿扭头,她满心满意都被将要发生的事占据了,没听清秦夫人的话:“您说什么?”
秦夫人哑然,一笑:“祝你成功,也祝我成功。”
江月儿不解地眨了下眼,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坐在马车里的时候,江月儿都还在想,兰夫人那句“祝我成功”是什么意思呢?
不过,她在兰夫人面前表现得这样坦率直接,但一个人坐上了马车后,又忍不住忐忑了:阿敬他会怎么说了?万一他拒绝了我呢?万一他骂我不知羞呢?
越想越害怕,干脆隔着布帘子跟车夫交谈起来:“李叔,您这马车今天赶得好快呀。”要是再慢点就好了。
李叔呵呵地笑:“当然了,今天只有江小姐您一个人坐,少了严二爷,肯定跑得快些了。”
严二爷?
江月儿啊地尖叫一声,吓得车夫赶紧勒停了马:“江小姐您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没过一会儿,车里声音响起来:“没事,你继续驾吧。”
江月儿心里对严小二和被她丢在那里完全忘记的荷香道了个歉:对不住啊,今天我要说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把你们丢在那,你们千万别怪我啊!
兰家
严小二打了个喷嚏:奇怪了,是不是有人在念叨我?对了,月妹妹今天怎么还没出来?有什么要跟那个假里假气的兰夫人说这么长时间的?
他的对面,兰少爷哈哈一笑:“我赢了!今天该你请客”
严小二无语道:“五子棋而已,赢就赢了,这么高兴干什么?”
兰少爷笑道:“当然高兴了。你自己说,这些天,你从我这得了多少好东西了?全都被你送给你那月妹妹了吧?”
严小二白眼一翻:“叫什么呢?月妹妹也是你叫的?”
这亏得是兰少爷家教好,搁着一般的仕宦子弟,早掀桌子骂人了。听了他的话,兰少爷一撇嘴:“行了吧?你天天献殷勤,人家有多看你一眼吗?”
严小二一扭脖子:“你管不着,我乐意!还下不下了?”
“下,下!”兰少爷兴致勃勃道:“好不容易赢你一回,我可是要借着手气乘胜追击。”
“少爷。”下人轻轻敲了敲门。
兰少爷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
“是江小姐身边的荷香姑娘,她来找严二爷。”下人道。
“荷香来找我?那肯定是月妹妹办完事,叫我回家了。”严小二眼睛一亮,快步出了门。
“唉你不下了?”兰少爷追着问了句。
“不下了!”严小二一抹棋盘,乐颠颠地出了门。
“没出息,见了女人就走不动路。”兰少爷一边唾弃着严小二的节操,一边自己收拾着棋盘,一抬头,差点没吓个半死:“你怎么还没走?!”
严小二的委屈都快化成了实质:“月妹妹让你家车夫套了马车自己先走了,她把我丢这儿了!”
兰少爷一怔,哈哈大笑:“我就说,你天天费心劳力的,这是何苦来栽啊!哈哈哈!”
严小二蔫蔫道:“你先别笑我,我问你,你家有没有多的马车好借我一辆?”
兰少爷边笑边点头:“有,有,你等着,我让人去套。”
“你说,月妹妹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了啊?”严小二要不是想着他是铁血汉子,都想哭一场了。
兰少爷看他这样,倒是有点不忍心了:“不会吧,你对她这么好,她又不是没心没肺的肯定记得你的好。你要是不放心,赶紧回家问问去吧。算了,我跟你一起去。”今天头一天见到江家那丫头这种奇人,兰少爷要不是看她快被窘哭了,还不想离开呢。借着这个机会,说不定还有热闹看呢?
江月儿还不知道,她走后没多久,严小二就坐着马车跟她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兰家。
她只要想到她将要做的事,就紧张得手心冒汗,嗓子发干,还,还有点想转回兰家庄,跟兰夫人磨唧一会儿……
但是,她大话都吹出去了,这时候掉链子,不是还要让兰夫人,兰少爷和秋玫他们看一出笑话?
不行,江月儿,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吗?这是关键时刻,怎么能退缩呢?想想兰夫人他们,起码别让他们有机会再笑话你一次好吗?
她心里乱七八糟地给自己鼓着劲,听车夫说了声“到了”,连马车都没停稳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直往东厢房跑。
差点没一头撞到东厢房的门板上!
再一推门,门是锁着的!
“小姐,你回来了?荷香呢?”莲香听见动静,从厨房里跑了出来。
江月儿指着东厢房问:“少爷呢?”
莲香一指山顶:“少爷去山上去了。”
江月儿撒腿就跑。
“唉!”莲香没拦住,急得一跺脚,干脆一跺脚,也跑了上去:“小姐等等我,山上危险!”
江月儿现在是使出了自己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在奔跑,根本没听见莲香后边的话。因为她如果不用这样的速度,就怕自己会后悔会缩回去。
因此,等她满头大汗地看见山间那条穿白衣的影子时,只叫了一声就栽了下去:“阿敬——”她跑得太快,没接上气儿,晕了!
杜衍像是听见了有人在叫他,但只叫了一声就没听见了,为防意
因此,等她满头大汗地看见山间那条穿白衣的影子时,只叫了一声就栽了下去:“阿敬——”她跑得太快,没接上气儿,晕了!
杜衍像是听见了有人在叫他,但只叫了一声就没听见了,为防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