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郊背着手立着,洛水之清风将他的衣袂扬起,老穷酸经常佝偻着的背终于挺直,恍然有些高大:“万姓聚舞歌太平——十二郎啊,我今年三十又五,漂泊半生苦为伴,身病戎马,年年受日月鞭挞,见不得太平盛世【1】。我在这里高床软枕,反而没有在野山上随便垫点草睡得安稳,我早该走了。”
可笑可叹,天下兵戈不止征战不息的时候,这个穷酸竟然会说什么“见不得太平盛世”的话。
韩佸沉默了,东都城里大部分人都沉醉在安宁的美梦里,也清醒在日复一日的惶恐里,梦中的饮食虽然和醒时的相仿,却并不能使睡者果腹【2】。
洛河边上的垂杨柳和着水纹的拍子一下一下晃荡着,整个东都从邙山到龙门,都沉浸在这样的频率里,敢于醒来的人,百不存一。
孟郊的脊背在短暂的挺直之后又弯了下来,他的脑袋仿佛太重了,把他整个人都压得抬不起头来,一个温和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十二郎,我如果十几岁上娶妻生子,孩子都该有你这么大了,虽然我们一直是平辈论交,但是有时候我总免不得把你小辈来看,希望你不要介意。”
韩佸勾勾嘴角:“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其实不只是你,伯苍、子舒他们有时候也会这样,这是你们对我的维护,我知道的。”
孟郊仰头看着天道:“裴中立和武伯苍都是心智坚定之人,以后是要做大事的,我这么多年只求自己心安,什么都看不透,跟他们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子舒放弃了少年时候的志向,乐意在洛阳做一个富贵闲人,我羡慕过他的豁达,但是终究做不到不看不听不想,我也不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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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郊紧皱着眉头道:“是这个道理。不过…十二郎,我活了半辈子,一事无成,有时候总归会忍不住抱怨几句。
韩佸点点头:“人之常情,东野你是我平生仅见的心志坚定。”
孟郊笑笑:“那是以为你年纪小,认识的人还太少。十二郎,你…”
韩佸手里拉着一条柳枝,笑着问:“怎么了?”
孟郊有些纠结,想了想还是问道:“十二郎你…有没有什么想做成的事,或者特别在乎的人?”
想做成的事、或者特别在乎的人?没有。
捋着手里的柳叶,韩佸想起了很多人,远在江左的郑氏和韩愈,洛阳城里的崔二十二和韩虎头,认识不久但相处很融洽的裴度,面冠如玉的武元衡,哥舒嵫和哥舒碛。
有亲人有朋友有晚辈,韩佸和他相处的都还不错,韩佸也很在乎他们,但是似乎还谈不上特别在乎。
想做成的事,就更没有了,因为韩佸想做的事情,基本上立刻就能做到,脑海里来之一千多年后的记忆,让他在之前两年的大唐生活里无往不利。
韩佸张了张嘴,但是没能发出声音。
“你没有?”孟郊露出了然的神色,“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就很奇怪,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少年呢?能力强又聪明,性格温和,对谁都好,开心的时候笑得恰到好处,不开心的时候眉头也皱得恰到好处。”
韩佸还是不说话,他总不能告诉孟郊,他的灵魂来自另一个时空,刚在这个世界呆了两年,还不是很习惯、也没有找到自己的或者的意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