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俗!我瞧你爹,也不是个莽夫,你这些粗俗毛病,与谁学的?”沈大人在一棵苦栎树下站定,开口就毫不客气地训斥。
“这与你无关吧?你不是要与我划清界限吗,现在又管我那么多做什么?”
沈大人一滞,微微有些恼怒。
可她确实也没说错。
划清界限,不再管她,确实是他说的……
但是,昨天下午看见她那副失魂落魄大受伤害的模样,他就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
当时他心情很复杂,既怨她不长眼睛识人不明,更恼恨曾启利用了她。
坐在茶馆大堂等县里来人时,他脑海里突然就闪过一个念头。
事情的导火索是江寒与祝扬的恩怨,不如就利用这件事,顺手帮帮她——只要黄员外愿意化解恩怨,一切就好解决了。
最初事情确实是按他的想法进行的,可他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江寒的反应……
唉,如今他手上又有了新的把柄,只要往黄员外面前递句话,相信他会做出正确选择,之前的事就没必要再提了。
但是,新把柄的事更不能提,否则,以她的个性,肯定会自以为优势在手,不管不顾地把事情闹得更大。
他沈慎并不怕事情闹大,可是她才几斤几两,黄员外若是真要出手,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沈大人盯着江寒,眸光闪动半晌后,终于开口道:“你与黄家的事,我并不想插手,只是,你们如此闹腾,已影响镇上秩序,本官不得不出手阻止。”
是这样吗?
江寒狐疑地看着他。
心里的感觉更是说不清道不明。
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一丝失落。
失落……
这个念头一闯入她的头脑,她立刻拍回了脑海深处。
肯定是昨天受的刺激太大,现在又饿着肚子,她的大脑乱码了!
“你是想说,你是为了调节我与祝扬的矛盾?将我们一起送入大牢,难道是在给我创造一个揍得他发怵的机会?”
这话将沈大人噎得半天无语。
这女人笨成这样,他以前为何会觉得她有些不一样的灵动?
江寒望着沈大人那好似吞了一百只苍蝇的模样,也皱起了眉头。
然后就不耐烦了:“有话说话,猜谜我不擅长,你不说,我就当你让吕同将我捆了是想趁机出口恶气,因为我没有从了……”
“闭嘴!”沈大人喝断她后面的话,忍不住还错了错牙。
这女人不仅笨、粗俗,还毫无廉耻心,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假如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不会头脑一热说出那句“我可以纳了你”!
他的目光陡然一冷,无情地道:“你不至于令我,念念不忘,我更不是,死缠烂打之人,此事,以后莫要再提!”话音一顿,他微眯起眼睛看向江寒,又往她心上扎了一箭,“莫非,你后悔了,现在是在暗示我?”
此话一出,江寒立即像头炸毛的狮子,嚷道:“神经病啊,鬼才暗示你,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这声嚷嚷音量太大,以至于牵着马站在路边的初一都听到了,不由看向小丘的方向。
嚷嚷完,江寒就要跑,才转身她又硬生生地顿住了。
为什么是她落荒而逃啊?
要逃也应该是那黑脸逃,心里有鬼的人是他啊!
于是她又回转身,抬起下颌强撑起一副不服输的模样瞪着沈大人。
两人沉默对视——
不过三秒,江寒就再次败阵。
霎时间,沈大人的心情好了起来。
他眼中划过些笑意,弯了弯唇角,声音也变得和缓:“昨日,你太鲁莽,太不冷静。打人虽解恨,可黄员外会更恨你。之前,你的计策得逞,是胜在他措手不及,对你有新认识后,再出手必定不再是小打小闹。到时,你该如何应对?”
江寒在一刹那的愕然后,强撑的倔强立刻就萎了。
沈大人说的她都明白,只是昨天的事一波三折,受的刺激太大,情绪突然就失控了。
什么冷静,什么隐忍,全成了狗屁。
当时她脑子里除了想要毁天灭地,再也装不下多余的东西。
江寒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树影。
忽然,她抬起头来,目光幽然地望着远方,道:“时到今日,我不知道我应该如何应对了。修身养性,努力控制脾气,隐忍退让,遇事多想三分……可我依然还是在困境中挣扎……既如此,为什么还要压抑自己的天性?不如快意恩仇,想怎样就怎样……”
黄光福没有顶住诱惑,老实的交待了。
沈大人也没有再追究他的责任,还让他好好做事,至于其他,待时机合适会给他一个机会。
沈大人的话说得模棱两可,且没有当即兑现允诺,黄光福心里很没底。
可是,这近半年来,沈大人的行事作风一直是赏罚分明,言出必行的,应该不会是诱骗他的,应该不会吧?!
走之前,黄光福瞄了沈大人一眼,见沈大人舒眉展目,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几分肯定……
莫名地他那吊在半空的心就安稳落地了。
沈大人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大丈夫,既然说等时机合适时,那他就等着那合适时机的到来吧。
沈大人与黄光福之间的小互动,吕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待黄光福走后,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广德,你是不是傻了?他这种人留在巡检司就是个大漏洞,你真的准备重新晋升他为小旗?”
沈大人瞥向他的那一眼,如同看个傻子,然后慢悠悠道:“我说的是‘竞’升。”
吕同:“……”
好吧,他承认,刚才他根本没听清楚,‘晋’‘竞’的区别,想必那黄光福也是……
有了这个把柄在手,沈大人因为得知江寒大闹班房而郁结的心情,松快了一些。
次日清早,守在医馆的人回来报告,田家小公子醒转,大夫已经检查过,又开了新方子。
沈大人满意地弯了弯唇。
有了这个杀手锏在,江寒等人就能暂时免去一场祸事了。
于是,沈大人早饭都未吃就要赶去医馆看田小公子,正在此时小松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吕同一见他就用扇子狠狠地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让你追个贼,你一跑就再不见人影,看你这样子人也没追到吧?”
小松摇摇头,耷拉着脑袋,讷讷道:“没有,我追着那个最年轻的出了城,又进了山,七拐八拐的把我给拐晕了……人,人追丢了,我还迷了路,一直转悠到天亮才从山里转出来……”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已经几不可闻了。
要是让小竹哥知道,他肯定又要被罚了,不知道会不会被遣回府城去。
小松在心里歪了楼,沈大人脸上的喜色蓦地一收,严肃地问道:“进了山?从哪里进的山?”
小松抬起头脸色讪讪的:“从十里外的那片山,我回来的时候发现山上有个破庙。”
沈大人连忙又问了些细节问题,小松只说那人对山林特别熟悉,似乎知道他跟在后面,故意在山里钻来钻去。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有用信息。
吕同若有所思地道:“难道田家小公子是山上的山匪掳走的?可是他们辛辛苦苦地下山掳个小孩子做甚?”
沈大人道:“恐怕,与他们脱不了干系,至于为何……再查吧,我这就去趟县衙,将孩子送回去,并向陈县令汇报。”
……
头天晚上,由于江寒的不配合,没多久他们就与刘大康等人相遇了。
见到刘大康,江寒差点落下泪来,紧绷的心弦跟着松懈下来。
谁都不知道,她的撒泼耍赖其实全是因为,她下意识觉得周捕快与黄员外恐怕脱不了关系,那大牢就像等着她钻的虎口,她一时想不到别的对策,只能拖一会是一会。
如今刘大康来了,即便她还是要进大牢,也不用担心自己莫名被害了。
刘大康看看挂了彩的祝扬主仆,又瞅瞅江寒,眉头得能夹死苍蝇。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祝扬那身伤,肯定拜这丫头所赐!
不动脑子动拳头一直都是这丫头的风格。
再一看周捕快等人面上恼恨又隐忍的表情,他又有些庆幸,还好这丫头知道耍赖磨蹭,不然他们五个根本不会知道周捕快背后来了这么一手。
刘大康话不多说,只对周捕快抱了抱拳,就牵着马跟在队伍后面一起往县城赶。
周捕快等五人悄悄押着人犯先走一步,本来就有些心虚,于是只试探地问了问搜捕情况,得到个“还算顺利”的回答就没再多问了。
众人到城门口时已经二更了。
由于最近接二连三出事,城门到了二更即便有手令,城防兵也不会再开门。
一行人只能在城门口席天慕地,一直等到寅时。
到了县衙,被扔进大牢屁股都还没坐热,江寒等人又被提上了公堂。
此前,刘大康与周捕快已经在陈县令交锋了一回。刘大康的消息让陈县令阴沉多日的脸放了晴,再加上刘大康一直强调,田家小公子是因为江寒与祝扬在茶馆打了一架意外找到的,因此即便周捕快不停说江寒与曾掌柜交集颇深,嫌疑很重,陈县令也没有偏听偏信。
几人上了公堂,陈县令惊堂木一拍还没开始问话,门外就匆匆进来一个人,说,沈大人带着孩子来了,还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
再然后,几人就莫名其妙地被当堂释放了。
一得到消息,众人反应各异。
祝扬主仆三人当即就相扶相持地出了县衙直奔医馆去了。
范一光等伙计虽然脚软手软,却也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匆匆忙忙地赶去了车马市,慌慌张张地坐上回落霞镇的驴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