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数日来,晚上他回国子监帮些女施主抄佛经,上午就对着《智永千字文》练习书法,下午就端坐在写经坊内院子里,要免费给街坊们写书仪,于是四周各坊的居民络绎不绝登门求助。
“学士学士,我有个朋友从很远的地方来信,你帮我看看,顺带替我回个书仪问候。”胜业坊的徐老丈带来一筐胡麻饼。
“没问题,现在是二月,唔好叻!”说着,高岳抽出张纸来,很熟练地用铅石在其上打上了一行行“乌丝栏”,然后提起笔写起来:
“吾友某某
答书曰:
岁暮将终,青阳应节,和风动纳,丽景光晖。加以翠柳舒鳞,低桃结绿,想俊遨游而缘地;从赏嘉宾,酌柱醑以申心,玩琴书而写志。每念披叙,聚会无因,谨遣数行,希垂一字。
友徐七
大历十二年二月望日”
接下来是个戴着帷帽面纱的民妇,提来半篮鸡卵,说丈夫出门在外三年,先前给她来信,她不识字,请学士为她回信。
“没问题!”高岳便再次提笔,写道“拜别之后,道路遥长,贱妾忧心,形容憔悴。当去之时,云不多日,谁想一别,春秋三载。翁婆年老,且得平安。家内大小,并得寻常”
“告诉我夫君,他去年还添了个丁,是男孩。”那妇人揭开面纱笑吟吟补充道。
“好。”高岳不及多想,便准备补上些喜得贵子的吉利话在书仪之上,不过很快,“嗯?谁想一别,春秋三载”,然后怎么去年就“添丁”了
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胡乱凑上几句“夫君有梦,贱妾有应,前年坠盘,忽感而孕,落地成麟,千喜万幸”云云。
话说着吴彩鸾就一脚,迅速将黄大娘的麦斗给踢到那边,而后便又准备从大娘手里夺来鸡卵。
“哎呀,不是说好的价钱嘛?你帮我抄佛经,一卷合报酬六升麦,这两鸡卵是我额外给这年轻学士的,他在你这里临习(临摹学习楷书)辛苦啦。”黄大娘眼神看起来不好,絮絮叨叨着。
高岳立刻明白,好你个吴彩鸾,表面上叫我抄录佛经,练习小楷,实则是把我当免费的劳力来赚街坊们的写经报酬啊!力我出,她却来领报酬,还用我的字来鱼目混珠,简直毫无职业道德。
“黄大娘你看,这卷佛经抄的,校勘不精不说,书法还粗陋”高岳便趁机将自己抄的佛经展开,横在黄大娘的眼前。
“嗨嗨嗨!”吴彩鸾果然急了。
“学士啊,老妇我不识字啊!”黄大娘凑着佛经痛苦地眨巴眼睛,看起来根本不认得其中半个字,更不要说辨别书法的优劣了。
“停,高岳——那,那鸡卵就给你好了!”终于吴彩鸾因害怕露馅而妥协了。
黄大娘离去后,吴彩鸾气得七窍生烟,指着他说,“高岳,你以为给你练楷书的纸张和墨,不需要一大笔钱啊?”
“可你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占有我的劳动成果。”高岳不依不饶。
吴彩鸾惊讶而恼怒地张大嘴巴,下面便要给高岳再灌个大唐鸡汤,“你听过狄仁杰相国年轻时用针灸救人,却不愿接受报酬的事吗?你个堂堂太学生”
高岳急忙摇手,而后用手指塞住两边耳朵,意思就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吴彩鸾摊开双手,说算了算了,正规的抄经工作又不让你做,马上这六升麦子你想带回国子监便带回去。以后只有三种工作你帮我应付下,一是书仪,二是帮女施主抄零散佛经,三是街坊们借贷、结社等的契约文书,你干这三样足矣,还能替我回点纸墨本钱,顺便搞点鸡卵、麦谷、面饼来当食本。
很明显,这三种事找上门的,都是不识字的,让高岳来应付,顺带练习楷书,是很正常的选择。
总之遇到吴彩鸾这么个师父,只能靠自己野蛮生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