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回头,见一位精神矍铄满头银丝的老妇人正目光慈爱的看着自己和蔚栩,在老妇人的左右各坐了一名少年和少女,二人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身后站了两名随伺的丫鬟。
蔚蓝稍顿,看了眼足够坐下八人的大圆桌,微微点头一笑,客气道:“多谢这位老夫人好意,只是不知会不会打扰了三位?”
老妇人摆摆手,神态温和,“出门在外,不必拘泥,老身看令弟年龄尚小,可饿不得,小公子请坐吧!”
蔚蓝垂眸看了眼对手指的蔚栩,又见老妇人确实诚心相邀,少年和少女也面无异色,这才将蔚栩放到凳子上坐好,拱手道谢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小子就多谢老夫人和公子小姐了!”
老妇人也不多言,只慈爱的点点头道:“小公子请自便。”大约是因为蔚栩长相着实可爱,少年和少女好奇的打量蔚栩,见蔚蓝看过来,又笑着朝她含笑点点头。
蔚蓝笑着道谢,转身吩咐簌月白条白贝几人,却见崔嬷嬷和簌月站得远远的,身后跟着的不知何时换成了银杏忍冬,不由暗自留了个心眼,面色如常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去找小二点几个小菜,你们自己也到后堂用饭吧。”
白贝目光隐晦的朝蔚蓝背后看了一眼,有些欲言又止,蔚蓝微不可察的摆了摆手,又扫了眼忍冬,忍冬对蔚蓝的性情更为了解,见状扯了扯白贝的衣角,低低俯身道:“是,主子!”
白贝与白条使了个眼色,压下心底的疑云跟着忍冬离开,蔚蓝见几人走开,这才坐下,给自己和蔚栩倒了茶水,又对祖孙三人微微点头示意。
片刻后小二送上饭菜,蔚蓝在蔚栩面前放了个小碟子,将蔚栩够不到的菜都夹到碟子里放好,蔚栩也乖巧,虽然嚷饿,吃起来还是斯斯文文,并不狼吞虎咽,姐弟二人一个专心投喂,一个埋头用心苦吃。
老妇见二人大的不过十来岁,小的才三四岁,行事却落落大方,举手投足之间显见出身良好,可却连个随行的大人都没有,只有几名丫鬟侍卫,不由得微微皱眉,但毕竟只是素昧平生,倒也不好冒然开口相询。
蔚蓝低头咀嚼着口中的饭菜,眼角余光划过对面三人眸中也是若有所思。
三人衣着朴素,肤色微黑,身无珠玉佩环,所点的饭菜也极为精简并不铺张,对身边的嘈杂环境丝毫不见扭捏,倒像是习以为常。
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祖孙三人,可少年和少女面容清秀却带着几分英武之气,右手虎口处明显有层薄茧,而老妇人虽然年迈,神态间亦是难掩久经风雨的沉稳有度和威仪。
如此组合,可见并非来历一般的人家,但行事作派又与上京城中养尊处优的贵夫人和身娇肉贵的公子小姐大不相同。蔚蓝暗自猜测着三人的身份,能让崔嬷嬷和簌月及时避开的,想必是上京城中的熟人,只不知到底是哪家,又是敌是友。
蔚蓝用饭的举止虽不见得粗鲁,但速度却极快,少顷,举止从容的放下筷子对三人含笑点点头,蔚栩见蔚蓝放下筷子,自己也放下筷子,眨巴着凤眼道:“哥哥,我吃好了。”
蔚蓝并未教过蔚栩要叫她哥哥,闻言在心里给他点了个赞,又拿出之前姜衍友情馈赠的锦帕给他擦嘴,温声道:“确实吃好了?可别一会又喊饿。”
蔚栩摸了摸小肚子,一本正经道:“真的吃好了!”
“那跟老夫人和哥哥姐姐道个谢,咱们要出发了。”蔚蓝含笑将他抱下凳子。
蔚栩极为乖巧的点头,随即板正身子笑眯眯的向老夫人行礼道:“多谢老夫人,多谢哥哥,多谢姐姐!”
老妇人闻言神色更加慈爱,笑容和煦道:“小公子乖巧伶俐,不必多礼!”
少年和少女一直盯着蔚栩看,显然对蔚栩小大人的模样很是喜欢,虽然极力克制,但面上还是一副恨不得在蔚栩脸上揉捏两把的模样。
蔚蓝嘴角微抽,含笑朝三人拱手,“老夫人和公子小姐请慢用,小子和弟弟先行一步了!”
老妇人见兄弟二人急着离开,最终没将为何没有大人陪同这句话问出口,只搁下筷子笑眯眯道:“好!二位小公子再会!”
蔚蓝颌首,转身拉着蔚栩出了饭馆,白条几人已经用好饭侯在马车旁了。
簌月见蔚蓝出来,眉宇间有些焦急的迎上前来,不等蔚蓝出声,靠上前来小声道:“小姐,奴婢刚才看到青柳了。”
蔚蓝一怔,青柳只是蔚栩身边的大丫鬟,自她到的第二天就被打发了,离京城之前也并未在她身上发现异常,“当真是青柳?”
簌月点点头,又扭头看向郧阳。
郧阳上前一步对蔚蓝低声道:“主子放心,星云已经追上去了。”
青柳出现在黎阳绝对不是巧合,只不知她到底因何而来,背后之人是谁,但无论如何,青柳隐藏之深都令人侧目,蔚蓝微微沉吟,看了眼郧阳吩咐道:“你也追上去,尽量把人带回来。”又看向白条道:“咱们先出城。”
因着石淙距离上京并不远,信鸽的时效又比马匹更快,邹宇在晚上亥时就收到蔚蓝的信,看完后也不敢耽搁,趁夜便去了三皇子府。
姜衍虽然回京时日不长,三皇子府看起来很是冷清,但因姜衍擅长阵法,三皇子府并不好进,也好在邹宇身手不俗,又对阵法略有研究,否则即便不被困住,也会被时不时飞出的暗箭射成筛子,可饶是如此,邹宇到达玄墨阁外的时候,还是被拦住了。
鸣涧常年呆在紫芝山,而邹宇长期隐在暗处,二人素未谋面,鸣涧只看到有人从自家主子设置的阵法中突围而出,只以为来者不善,当即就拔剑相向。
邹宇原本是要自报家门的,但见鸣涧来势汹汹,丝毫不容他分心,加之他本就存了几分试探姜衍身边人身手的心思,顺势便出手反击。
二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甫一交手就各自心中有数,出手更是招招狠辣毫不留情,静夜里刀剑相接的碰撞声顿时惊动正挑灯夜读的姜衍,推窗见二人正缠斗,且暂时旗鼓相当,姜衍也没吭声,直到百招之后鸣涧气息渐渐急促起来,而邹宇仍是气息绵长,姜衍这才开口道:“鸣涧罢手。”
鸣涧充满杀意的瞪了邹宇一眼,有些意犹未尽的收手,话说自打进了上京城,他今日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动手,虽然这不速之客有些讨厌,但并不能否认他打得酣畅淋漓。
邹宇目的达到,又见正主出现,后退几步也收了手,对鸣涧的杀气肆意的目光视若无睹。不等姜衍发话,邹宇拱手道:“见过睿王殿下,属下奉我家主子之命给您送信。”
邹宇就在上京城,但凡朝中有丝毫风吹草动都是他关注的重点,是以姜衍封王的消息他早就收到了。
姜衍也没问邹宇的主子是谁,只道:“鸣涧呈上来。”
鸣涧这才收敛了杀气,只不过面上神色依然不好看,主子布置的阵法精妙绝伦,等闲人根本就破不开,此人不但对阵法有研究,身手也极好,主子大约是觉得自己打不过此人,才会让自己罢手,鸣涧心中又怎能不防备?
“拿来。”鸣涧冷冷道。
邹宇神色从容的将信递给鸣涧,他也不生气,只觉得鸣涧还有些小孩子脾气。
姜衍接过信转身回屋,对二人道:“先上来吧。”来人有没有恶意,对于时刻身处危险之中的姜衍来说,不过一眼就能分辨的事情,因此并不避讳,大大方方的让二人上楼。
邹宇这倒有些诧异了,但他此行的目的就是送信,也没什么歹意,倒也不怕触怒姜衍,便坦然跟上,鸣涧见此收起恼怒,有些好奇的大量邹宇一眼,心中不解,对方分明就跟自己一样只是个侍卫,主子为什么要对他另眼相看?到底是谁呢?
灯火朦胧,姜衍淡定自若的展开信纸,看着其上不甚美观的字体,片刻后面上露出一抹笑意,抬眸看向邹宇道:“负责上京城事宜的就是你?”
昨日在莽岭与蔚蓝相处的时间很短,姜衍并未与蔚蓝深谈,若是蔚蓝不让邹宇前来,他也不会知道蔚蓝在上京城还暗中留了一手,想到蔚蓝此番行事,大概是出于对自己的信任,姜衍心中有淡淡的愉悦升起。
邹宇对姜衍温和的态度诧异了一瞬,旋即又释然,既然小姐让给睿王送信,显见这二人的关系在不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所进展,总归以后还会跟睿王接触,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点点道:“确实如此。”
姜衍点点头,旋即走到书桌前给蔚蓝回信。昨日离开莽岭山时那抹他无法掌控的异样之感不自觉便被他忽略了。
鸣涧也被自家主子脸上的笑容和这温和的态度惊了一下,除了三公和表少爷罗桢,他可还没见过主子对别的人露出这样有含金量的笑容,不由得又打量了邹宇一眼,心中暗自揣测,直到邹宇拿着信离开,鸣涧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姜衍见他一副抓心挠肺的好奇样,心下不由好笑,淡淡道:“别猜了,此人乃是蔚池手下的隐魂卫,具体排名第几是哪一位还不好说,蔚大小姐留了他在上京城,你们以后还会有接触。”
鸣涧讶然的点点头,原来如此,怪道跟他过招时游刃有余,原来是蔚将军培养出来的人,不过想到蔚大小姐才离开上京城一日就给主子传信,主子还满心愉悦,鸣涧又有些好奇。
姜衍朝鸣涧招招手,鸣涧垂着头大步上前,姜衍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鸣涧面上先是一片冷凝,旋即又浮现出几分兴奋之色,随后忙不迭点头保证道:“主子放心,属下这就去,这事儿就包在属下身上了。”
龟背山距离黎阳镇不过二十来里,蔚蓝一行人在山脚下安营扎寨,因着季星云和郧阳迟迟未能将青柳带回,蔚蓝睡得并不踏实,此时夜已深沉,龟背山上一片寂静,山林中除了偶尔的几声虫鸣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只余身侧蔚栩均匀的呼吸声。
因着簌月五年前才进府,对青柳的情况所知有限,蔚蓝只得从崔嬷嬷口中将青柳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青柳七年前卖身进入镇国将军府,与她同时进府的还有另外三个丫鬟,签的均是死契,经手人是自己的娘亲雷雨薇。
大约四人都是娘亲为自己和蔚栩准备的,这其中除了一人在三年前病死,余下的三人包括青柳在内,有两人做了自己身边的大丫鬟,青柳做了蔚栩身边的大丫鬟,但跟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丫鬟早在娘亲离世之后,便已经赎身离开。
也就是说,与青柳同时进府的四人,目前只剩下青柳一人,从表面上看,青柳的身份没有任何问题,但青柳是大房的丫鬟,在镇国将军府走水自己和蔚栩“身死后”,按说青柳是应该留在上京城为自己和蔚栩披麻戴孝的,那青柳又何以会在自己和蔚栩离开上京城的第二日就出现在黎阳?蔚蓝并不觉得这是巧合。
蔚蓝思索间,林间骤然有轻微的响动由远及近,蔚十七和白条斜倚在火堆旁并未入睡,听到动静不由瞬时起身,单手抚上剑柄目露戒备,白贝给蔚蓝披了件薄绒披风,也跃下了马车。
夜色中,季星云和郧阳踏着飞步快速在林间跃动,转瞬间就出现在蔚蓝几人面前,几人定睛看去,只见郧阳身上扛了个长条的黑色包袱,包袱软趴趴的挂在他肩头,随着他不断起伏下落的步伐小幅度晃动,看样子是个人形。
二人在火堆前停下,郧阳一脸黑线的表情,瘪瘪嘴直接将包袱直接扔在地上,那力道直让包袱落地的瞬间发出一声闷响,蔚蓝将视线从包袱上移开,这才发现季星云的脸色也不好看,不由挑了挑眉,“只有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