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大人你之前在广灵为官,对我们大同府各州县的情况也该是有所了解的吧?”虽然是一个问题,但田焘并没有等着陆缜给答案的意思,而自己作答道:“山西土地本就不甚肥沃,道路又多崎岖,还有外患在侧,故而一年下来的税收就总是有所短缺。”
陆缜闻言稍稍皱了下眉头,但还是确认地一点头:“确是如此,本官几年前在广灵知县任上时,也曾为税收,尤其是粮税一事头疼不已。”
他这话倒不是假的,此时的大同可还不是几百年后靠着煤炭混得风生水起的资源大城,再加上有蒙人虎视在旁,确实可算是大明几个贫穷的省份了。而且,如今在还没有施行一条鞭法的情况下,大明的税收还很是繁杂,不单要交银子布匹什么的,粮食更是必不可少的交税之物。
要说起来,这交税粮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对本就土地贫瘠如山西这样的地方来说,其实很大一部分是靠着从其他省份买来再交给朝廷的。而这么一来,粮食的价格可就高了,即便如湖广等产粮之地没有坐地起价,可添上往来的路费,就要远远超过原来的粮食价格。这对本就贫穷的山西各州府县来说,就更是一笔重担了。
正因如此,地方上就格外倚重那些手里握着大量不用交税土地的大户们,这也是那些所谓的士绅们能在许多时候可以与官府平起平坐的关键所在。
而当陆缜把话题引到这上头时,田焘的眉头就锁了起来:“这正是下官今日来见大人的关键所在了。我蔚州如今是个什么局面,想必大人也早已掌握了。或许还有一些其他的大户人家手有余粮,但真要说起来,王家才掌握了大部分的粮食……”其实有句话他还没细说呢,那就是,其他那些所谓的大户人家,也得仰王家的鼻息而动,若没其允准,他们是不敢把粮食售予官府用来交税的。
“其实这几年来,我们州衙也确实是靠着从王家购买粮食才能向朝廷交差。不过今年,情况却有些不同了。”田焘又继续说道。
“却有什么不同?”
“今年的雨水不足,寻常地里的庄稼都欠收,就是那些广有田地的大户人家,为了自身生计,以及明年的春种,也无法给官府准备多少粮食了。所以,我们州衙便只能把一切都着落到王家的身上。”
“竟是这样么?”陆缜略一沉吟,便已明白了他话中之意。
以往,虽然州衙也要靠着王家的粮食交差,但因为还有其他大户出粮,所以在价钱上还能说上些话,也不至于连买都买不起。可今年,因为只有王家一家能拿出粮食来,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何况今年还粮食歉收,如此这价格可就更不得了了。
而田焘的话还没完呢:“另外,这几年下来,衙门里可用的公帑也已所剩不多,所以今年这粮食都拖到了这时候还没送去大同,昨日那边都已派人过来催促了。”这都进入冬季了,本该一个月前就交上的粮税还没送达,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陆缜则不觉心下感叹,也只有在这蔚州,因为王家的关系才会逼得衙门如此难堪了吧。要是换了其他地方,若真有那些大户人家借机坐地起价,恐怕一顶图谋不轨的帽子就得扣在他们头上。官府破家灭门的手段可不是开玩笑的。
“虽然此事真个论起来,责任并不在大人你。毕竟您也是前几日才到的蔚州,不过现在下官实在没了主意,这才不得不腆颜求助于大人。”说着,田焘便把那份来自大同府的文书也取出来,推到了陆缜面前。
陆缜并没有拿过翻看,因为他相信对方不会在这事上说谎。不过有一点,他却是知道对方是在耍心眼了——
其实就算没有这份文书,作为多年的同知,田焘也该知道会有这样一个结果出来。而在之前几日里,他什么都没说,显然就是在等着这份文书的到来。另外,他口中虽然说的好听,说什么此事与自己无关,可真要坏了大事,被人追究起来,自己这个蔚州知州的责任依然是第一位的。
虽然他可以解释之前自己并不在任上,但朝中那些言官们可不会理会这等理由,他们只会盯着你的错处,然后把你批个体无完肤。尤其是如今朝中王振党羽无数的情况下,这事儿就更加的顺理成章了。
所以,在此事上,无论于公于私,自己都必须承担下来了。
在想明白这一点后,陆缜方才开口:“所以依田同知的看法,我们该怎么解决眼下这问题呢?是强行向百姓摊派粮税,还是找王家筹措?”
“前者怕是不成的。此地民风剽悍,又接近蒙人地盘,一个不好,闹出什么乱子来,罪责可就大了。”田焘赶紧劝道。州衙所以这几年来都由自己出钱来弥补粮食上的空缺,根本原因还是在此的,倒不是这里的官员比别处要更加的爱民些。
陆缜点头表示认同:“这么看来,似乎咱们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
“所以此番是下官来求大人出手相助。大人毕竟名望不小,想必就是王家,也该给几分面子才是,所以……”田焘说到最后,目光都不敢和陆缜相接触了。
陆缜沉默了下来,他甚至觉着有些好笑,以自己和王振的关系,居然会求到王家门上去?他们不把自己打出来都算是好的了。但事情摆在面前,似乎也只剩下硬着头皮去这一趟了。
半晌后,陆缜终于点下了头去:“好吧,明日,本官就去王家,见一见他们那里的主事之人。看能不能先从他们手里弄出些粮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