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头明灿灿的阳光,瞧上去便让人觉得身子发暖。
薛令怡在这片暖茸茸的日光里头站着,两只小脚踩在三弯腿儿的荷花鲤鱼高凳上,踮着脚尖,一双小手扒着窗沿往外看。
就算离着她回来那一刻,已经过去两日半了,她仍有些难以置信。
死了,又重回幼时,这事儿,当真是令她心骇又心喜,还有些不适应。
别说旁的,她连自己小时候的身子都适应不了。六岁的身子,个儿矮到离着窗台还差老大一截,得踩在高凳上踮着脚,才能勉强望见窗外。窗户外头的景色,也格外陌生——
墙角几束迎春吐蕊,鹅黄的花芽点缀在绿得滴翠的叶里,一副娇妍欲放的势头。
这一派韶光正好的景致,她已有许久未曾见过了。
一时败色一时新,薛府这个钟鸣鼎食的将门世家,现在正像是这迎春花一样,是在最好的时候。
嘉景八年,三月初七,她的爹爹,武安伯薛礼,正领兵在北方边境打仗。
战役虽未结束,边境那边却是捷报频频。
爹爹他七战七捷,大溃敌军,胜局八成已定,引得帝心大悦。
于是薛家也极受帝眷隆恩,算是眼下京城里头声势最高的世家大族。
可是薛令怡知道,他日这满园春意都将凋谢成泥,今时繁华迟早会成为一场空。
她定定地看着窗外一会儿,眼眶忽然有些湿热。
她怎么就回到了六岁这时候呢?
若是再早一年多好……
那时蛮哥儿还没有走失,她就可以形影不离地守在自己弟弟身边,看住他,不让任何人带走他,而母亲也就不会因为过分自责,抱病而终。
偏偏她是回到了入春这时候——
蛮哥儿刚走丢了三个月,她母亲也因此事忧心忡忡染了病,父亲出征未归,府中没有她可以完全信赖的人去倚仗,这实在不是好时候。
她是真的贪心啊,明明六岁年纪,母亲尚在,薛家未颓,老天待她已经不薄了,可是她想要的却更多。
既然、既然老天给不了她,那她就自己挣。
就算她仅能和前世一样,寿命仅有十八年,她也要早早找回弟弟,她也要好好守着薛家。
泼天的荣华富贵她虽然也想要,想得要命,但是她可以不要。这一世,她只要蛮哥儿百事无忧,要父母一生安定。
她喜欢被这些人宠着爱着,她要他们好好的,然后让自己永远是那个受尽宠爱的薛家嫡女。
薛令怡默默攥紧了拳头,暗暗发誓,表情格外郑重。
正拧眉肃面的小人儿腰上忽然一紧,紧接着两只脚丫子就腾了空,整个人被人捞了起来,身子被人夹在了胳肢窝底下往外走。
薛令怡正是眼中蒙蒙热泪、庄重立誓的时候,乍然被人给夹了起来,沉重的心事被打断,表情一滞。
她穿着粉头绣鞋的小脚丫子惶然往空气里蹬了两下,却什么也没踢到。
闻着这人身上的汗气,薛令怡有些嫌弃地缩了缩秀挺的鼻子:“堂兄,大堂兄,你放我下来。”
这人闻着这么臭,一闻就知道是她那天天舞刀弄枪的大堂兄,她嫡系二叔家的长子——薛令松。
前一瞬还气势汹汹地起誓说要逆天改命,转眼就被人夹在胳肢窝里带着到处走,且毫无还手之力,薛令怡气恼六岁大的自己的弱小,说起话来凶巴巴的。
可是六岁大点的娃娃,凶起来,也奶声奶气的。
薛令松听一向不太爱理人的小堂妹甜糯糯地喊他大表哥,心里那叫一个高兴。
他往屋里头走的脚步一顿,忽然把薛令怡抱住,大掌托着她的身子往上一送,直接把人送到他颈子上骑着了。
“阿胭不还病着?怎么跑窗户边上吹风去了?”小少年的声线朗朗,眸子却是黑漆漆的,往屋子里环顾了一圈,目光里带着怒意,“放任一个病着的孩子在窗边吹冷风,这屋子里头的下人都是摆设吗?”
一众奴婢瞬间噤若寒蝉。
薛令松见这一众婢子畏畏缩缩的样子,重重地哼了一声。
有他在,看谁敢亏待他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