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回

田知远是副软心肠,听她闷着脸低声啜泣,愈发觉得不好受。顿了顿,便凑过去摸摸她的发,问道:“那你现在信我么?”

纯钧还不太习惯陌生人的这种亲昵动作,微微往后缩了缩。过了一会,才抹了一把眼泪,向他轻轻点头,声音还有些喑哑:“公子在庙中救我一次,刚才又救我一次,足可见公子心地良善。倒是我,先前莽撞轻浮,拖累了公子许多。”她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也没有北方人的清脆,温温糯糯,像糖蒸素酥酪,甜得直戳心窝。

公子摆了摆手,说不在意,又循循善诱道:“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所以,我正要去找个能想得明白的人。你暂且跟着我,一路上我也能照应着你些。等你我把这些事情都弄清楚了,再商榷你何去何从,如何?你应该也明白,不论是入市还是回宫,都不是容易的事情,哪一条都应当从长计议。”

眼下自己便是断梗浮萍,与其随波逐流,还不如抓好这‘救命稻草’。纯钧在宫中时没有朋友,自然不懂得交际,这会儿初涉红尘,也不知道世道险恶,凭直觉觉得对方是个好人,便不疑有他。听他说得恳切,便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田知远轻轻舒了口气,把赤金玺宝放在手中掂了掂量,又看了看角落里人,心念一动,便将龟钮印不动声色的收到了自己袖中。又宽慰了她两句,哄着喝两口水,便从车厢内退出去赶起路来。

这二人,一个天真无邪,另一个襟怀坦白,相处起来意外融洽。纯钧是生来的金枝玉叶,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也不会,那也不懂,一路上若非田知远照顾饮食起居,还真不知道要沦落到何种境地。北行十几日,过了渡河,总算是踏进了晋人的疆土。她又受不住北地的风沙气候,水土不服的愈发严重,勉强又走了几日,已经瘦了一圈儿,还愈发嗜睡厌食。田知远见她如此,便不忙着走,打算就近安顿。

这日在马车中迷迷蒙蒙的睡了一时,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原是田知远将帘掀了起来。他回了故里,气色极好,顺手把放在一边的幕离递给她,要她出来吃些东西。

纯钧穿着鸦青缣衣,头带黑纱幂篱,长长的发一直垂到腰间才被半束起来。她兴致缺缺,跟着落了座,只要了一杯茶喝,说自己并不饿,转而打量起外面的景色来。比如皇宫内的四季宜人,宫外的秋要萧瑟的多,而北地的建筑又和燕国的截然不同,不论看什么,都觉得是相当新奇的体验。

忽然,她看见了一个玄青色劲衣的古怪人物,在黄沙漫天的边陲小城中,这样一个浓墨重彩的打扮,很自然地吸引了她的全部视线。

那人身型颀长,也戴着幂篱,鸦色皂纱几乎与肩齐平,手中握着一把包裹着层层叠叠破布,用红色绳线的不知什么物件。那支手修长,白皙,指节分明,紧握又舒展开来的样子,像是龟裂的土地中长出了一簇白芦苇。

两个人有一瞬间的错身而过,纯钧微微垂下了脸,却正巧看见了对方虎口处的一闪而过红痣,也同样发觉,这是一双极其年轻的手。她没见过这种稀奇古怪的人,但是教养不允许她胡乱揣测,喝了两口茶,勉强将这事抛去了一边,反而是问起田知远,究竟还要走多远。

田知远抿了口酒,说不走了:“就在淮阴这儿住下,一会我叫找人往乾阳捎个信,咱们在这儿等着就行。”他是个忍不了寂寞的人,见纯钧不太搭理自己,转而和邻桌的几位儒生攀谈了起来。他似乎有种与谁都能相恨见晚的能力,三两句间便称兄道弟,还听说了一桩趣事儿。

原来晋王为了广纳贤才,特地打造了七七四十九把青峰剑,剑柄上镌有二字‘不鸣’。由士大夫分发到各个城邑,设了一个论道台,中堂悬不鸣剑。倘若有人觉得自己有惊世之才,这剑便是毛遂自荐的最好引证。想要大展宏图着数不胜数,每一把剑都被争得不可开交,淮阴城的一样。原本还要僵持许久,谁知道前几天来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古怪小子,不过是小赢了一场,便将剑拿走了。如此狂妄,自然在城中文士间引起了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