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惊贺告辞了易邛严，谢绝了易家的马车。从西北赶到江南，在钱安城来回旁敲侧击问话，线索还是不够。这是他任千梅卫指挥使后，洪明帝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不容任何失误。先洪明帝嫡子段既竹，去年封祁王。未来的祁王妃，失踪于江南第一城，望潮城。

他此次前来，就是查消息被皇家牢牢封住的，祁王妃失踪案。

圆脸小道童在易家门口附近的小巷上捉蜻蜓玩，看见苏夜鹤出来了，“腾腾”迈着小肥腿跑过去。

“桂生，你又不是真的道士，换一身衣服不行吗。”苏惊贺每每看到桂生便觉得头痛，桂生长相约莫六岁，人软软小小，却厉害的很。

桂生短短的手指头一松，蜻蜓展翅飞走了：“都是衣服，有什么不一样的，这身穿习惯了。”

……

易眠池“呸”地一声吐出了黏在嘴边的草。

她镇西将军许故溪，一辈子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一方大将，关乎的是万千军民百姓的姓名。面容太女气，她就带半边面具，以血染色。身体会受伤，她就穿鲜红的衣服用来浸着自己的血。

她终于不是了。

你看，苏惊贺就算再怎么厌恶许故溪，站在她面前也认不出来。

认不出来。

故人相逢不相识。

易眠池仰头抵着树干，微小的水珠慢慢滚落到青嫩的草地中消失不见。

点珠从院子里小跑出来，到午膳的时候了。

小姐又不见人，定是又在晒太阳。

自从那天以后，小姐就像改了性子。不过小姐本来也很不一般，别人家的小姐，没一个有她家的小姐有才华，只是小姐太害羞了，别人看不见小姐的好。如今小姐愿意改变就好，无论怎样都还是她的小姐。

小姐可要好好的呀。

点珠使劲掰了一截桃枝，特意挑了带着些花苞的，琢磨着找个大瓶子放起来。

嗯？

春风温柔，绿意缠绵。点珠小小的个子抱着大大的树枝，弯腰往前看去，小姐这是在干什么。

少女面朝地面，脑袋栽在草丛里，背部微微拱起蠕动着。

“小姐？”

“点珠！——”把脸从地里慢慢□□的易眠池哭嚎着，脸上一道黄一道白，妆花得不成样子，布满水痕。

“小姐！！！”点珠吓了一跳，把抱着的桃花枝一扔，扑了上去弯腰拽着小姐。

“小姐，发生什么了？是谁干的？！”点珠又急又气，想起之前小姐差点就被方莼杀了，警觉又虎视眈眈地撅着屁股看着四周。

易眠池脸还有些扭曲，嚎着：“没事，点珠……嗝……就是……嗝……试一下这样是什么感觉。”

试一下这是什么感觉？

什么意思？

点珠一愣，手上没使劲，和易眠池一起栽倒了。脑袋顶着脑袋摔在草丛里，草尖刺得脸颊痒痒的。

好像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小姐她，也不过是个孩子。

和点珠一起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易眠池还在打着嗝。结翠取了香经过院门口，看见乱糟糟的两人，绣帕一拧，目光沉沉，凝重的视线像是能拧出水来。

一步一步，迈着莲步上前，眼皮一抬，慢悠悠地说道：“小姐，这是最近第几回了？”

点珠和易眠池俱是一抖。

“小姐可是大家闺秀。”结翠双手置于腰侧，若有若无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无数遍，点珠头皮发麻，结翠忍不住吼了出来，“点珠！快带小姐换衣服去！”

苦着小脸的笑笑，左右晃着双丫髻长吁短叹，没听说过有半夜爬墙的闺秀，旋而又低下头，难过起来。母亲只当她是被雇的，按月发钱。她却偷偷把自己卖了，钱交给哥哥。她不介意，反正年纪小，在十二三岁配人以前哥哥肯定会考上功名的。

母亲和哥哥都说过无论如何不能做这些不义之事。

笑笑看着结翠眼角抽搐，伸手一点点挑起易眠池发间的杂草，易眠池伸手理点珠的头发，三人坐成一排，结翠怒目两人嘻嘻哈哈。长得妖里妖气，行为乱七八糟。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换上了一身鸭卵青的罗裙，结翠重新替小姐梳着头，笑笑半跪在地上给小姐擦破皮的手上药，点珠蹲在小炉子边上拿着芭蕉叶热着午膳。

笑笑拿手指沾着药，愣愣举着，犹豫了几息，低头认错。

满山生机围着这一方小院，一只灰毛野兔蹬腿从院间蹿过。

稚嫩低落的女孩声音还在继续：“有愧……所以，是我偷偷拿着妆粉去卖。”

“得了几两银？”结翠说，退后一步欣赏着梳好的发髻。

“五两。”笑笑声音低低地说。

“都拿出来吧。”结翠声音婉转动听。

笑笑把药盒放好。从袖子里摸出来了钱，咬了咬牙交到了结翠伸着的手掌里，结翠眼帘下垂，看了一眼，从小钱箱里拨出半吊钱轻轻放回笑笑的手上。

笑笑愧疚中难掩失落，正要起身，结翠又拿了几把钗子放在笑笑低垂着的脑袋前。

“小姐吩咐的。我们这院子月钱少，好东西也没有。但这些拿去当了也够使一阵。你列个借据，等你家人赎你回去之后慢慢还。”结翠说完就满不在意地去摆午膳了。

笑笑抬头，看着对镜点妆的易眠池，易眠池的妆还没有完成，狐狸眼看上去楚楚动人，她开口道：“点珠结翠也一直都知道，毕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也不知道你可能惹出什么祸来，当然得先看着。以后也别老是苦着脸，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你母亲取这个名字也是想让你多笑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