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上阮虚铃的身子时,懂得不多,破绽露多了毕竟不好,所以话说的少,迷路也要迷一阵子,好几次就用魂魄去飞着看看阮府全景。既是魂魄体,自然是趁夜深人静出来,那天子之气才能伤害最小。有些时候我便恰巧能撞上府内游荡的鬼火。这团鬼火头上写着个冤字,估计是生前受了不少委屈,死后憋着一股气还徘徊着不肯轮回,不过再怎么冤也就是团鬼火,无法释然最多也只能留二十年,没办法掀起风浪。只是我一共看到这鬼火三次,次次它都是左相门前转一圈,方晚天门前转一圈,然后就速速飞去。
我便好奇也跟着它,发现它往藏书阁去了,这藏书阁无左相命令不可入内,若是要看书,都得往小型的书房跑。我平时不大在意这个,这番也就随它前去。它倒像是十分熟悉,左拐右拐到了一面墙前,从身边第五层架子上取下一本《白氏长庆集》,它当然没有碰到,但毫不妨碍他穿墙而入。我一跟进去,就被一阵光亮晃得眼睛疼,再仔细一看,是长明灯,一共十三盏,每面墙都有。
这是相当大的宝库,金银遍地,土一样堆积成山,紫琉璃和碧色镯子毫不怜惜的搭在上面,珍珠项链可以围着女人脖子挂满七圈,这样可怕的财产围绕下,你几乎找不到站立的地方,这简直就是把前代皇帝的墓给盗了全存到这儿。我当时就知道左相的实力远不止看上去这么简单,他也绝不只是一个憨厚忠实的大臣。鬼火每到这儿就消失了,我也知道不宜久留,探索就告一段落。
我当时的人生原则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左相必然不是个好东西,但只要他没有对我太过分,依旧本本分分地扮演他左相的角色,那我也没必要非要戳破表面的和平搅个翻天覆地。本来我借用阮虚铃的身子,就是为了把人间七情六欲有意思的都经历了,但破案这种事我实在不怎么感兴趣。现在看来,就算我刻意隐瞒,总归是纸包不住火,该来的还是要来。
为什么是《白氏长庆集》,不就是因为里面有一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么?不就是因为作者白居易写过《琵琶行》么?当年方晚天也许正是一曲琵琶倾心,又或许工部大夫和她也确有私情,但十年前工部大夫不过一个小小的书生,而左相却早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宰相,阮家密室如何能被一个外人知道?想想也晓得其中的勾当。我那一句问的本是试探,她那表情却摆明了答案。她当年看上了工部大夫,但嫌弃他穷,又从左相那儿得知有个阮家密室,动了心思要嫁给左相,可惜没多久工部就从一举夺魁,她又觉得没必要有那么多钱了,出尔反尔,左相一怒之下便占了她身子,不久后查出有孕,只能愤愤嫁给左相。可左相怎可能真的将阮家密室的地点告诉她?藏书阁那密室天衣无缝,若不是鬼火带我我也根本找不着北,日日看守更不必说,苍蝇也飞不进去。方晚天便后悔了,处心积虑计划今天这一出,看效果也很成功。
那么就存在三个问题,第一,既然左相不可能告诉方晚天密室的方位,那方晚天究竟从何处得知?第二,方晚天一个平日里的病秧子,从哪里弄来骨酥,又从哪里调来人马绑架?第三,若那鬼火就是工部,为何关于密室,工部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藏书阁前守着二人,即便这样鸡飞狗跳的环境下,两人仍然镇定不已。我将无明往二人身上一击,往前两步,这二人仍然纹丝不动。
这是...从头顶被定住,就算恢复了神智,也只能做个废人,瘫在床上。下手之人倒是干脆歹毒,不留后患。
我没空多想,迅速跑进阁内,寻着记忆绕来绕去,总归是找到了《白氏长庆集》,书一倒,那面墙果然从一侧开始打开,立刻透出耀眼的光亮。我早有准备,从衣袖上撕下一缕蒙住眼睛,而这只是刚刚开始。
方晚天把阮秦楼放在这密室里,不仅仅是想炫耀自己早就看透了阮家看透了左相,还是完完全全的扭曲。这阮家密室既然奢华无比,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简单一层防护,有能耐进来,就必然要让人有去无回,尸体也要在里面,才堪得上人为财死,她这是要阮秦楼死在她爸手里。
我当年一见到这个长明灯就觉得不对,按理说长明灯不会有这样强烈的光,简直是为了把人弄瞎而设的。后来我回去才想起来靳颜同我说过,西海有一种明珠,放到长明灯里作用最为明显,刚开始只是头晕目眩,没过多久就会眼眶流血,最后双目失明。防护倒也简单,只要一层薄纱遮眼。
算算时间,阮秦楼这双眼是别想保了,保命要紧,赶紧找人。刚跨出一步,墙角的箭就射过来,无明化出几个分|身,一阵乱打,箭被折回去,卡死了射箭机关。我脑门子冒冷汗,突然听见背后衣衫晃动之声,无明飞出,被来人在空中接住。
“你这无明扇几个年头没用,是有些生疏了。”
我耳朵里钻进来这个声音,刚才那一股脑的紧张全化成了棉花糖,此刻松松软软,我知道,都结束了。
再诡异,再突变,再匪夷所思,再惊心动魄,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