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戌时三刻,快雪院已吹了灯。整个院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院中无人走动,只看门的婆子还在墙根下,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红香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寂静的景象。她是背着主子出去的,因此这时怕惊动了旁人,也不敢叫醒孙婆子落锁,只小心翼翼地绕过那昏昏欲睡的老婆子,踮起脚轻轻向后罩房走去。
那孙婆子平日里耳聋眼花,总把“缝补”听成“老鼠”,这时候偏偏耳尖得很,仿佛早瞧见红香似的。她肩膀一抖,猛一抬头谄媚地笑道:“哎呀!是红香姑娘回来了!”
这孙婆子耳朵有些背,因此素日说话便是高声大嗓,这时候周遭无比安静,她猛地喊了一嗓子,别说是快雪院里头了,恐怕临近的绿浓院都能听见。
红香急得只摆手:“悄声!悄声!别惊了大姑娘!”
孙婆子仍旧是一副痴痴傻傻的神情:“啊,大树上?这黑咕隆咚的,姑娘管什么大树上?树上那个鸟窝筑就筑了吧,咱们姑娘说无妨的!”
红香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只好上前来扶住孙婆子,压低声音:“妈妈,别嚷嚷了!”说着用手指了指木门:“该落锁了!”
孙婆子这下倒明白了,抓着红香的手摇了两下,恍然大悟道:“啊!落锁!”说着抖抖索索地在腰间摸了半天,好容易摸出一串钥匙,将门上那把黄铜锁小心锁上了。
见终于落了锁,红香又惊又惧地瞧了瞧正屋,生怕有人听见动静。谁知歇了半晌却丝毫没响声,她这才放下心来。
正要蹑手蹑脚地回去,正屋门一响,柳丝披了件罩衫出来了,面带不耐道:“谁在那里喧哗?”
见是红香,柳丝冷笑一声道:“哼,原来是你这丫头。今日晚膳毕,院里闹了许久,你也不来听差遣。明日一早立刻来向姑娘回话!你可知道,咱们快雪院出了小人!”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红香听了顿时心惊肉跳,连忙点头。
柳丝才要关门,忽然又似想起了什么,回转身来吩咐道:“你这丫头别太轻狂了,明日早上趁早来,别叫姑娘等着你!”
红香的心早提了起来,闻言哪有不应的,也不敢大声应答,只弓着身把头点得燕子啄泥似的。待柳丝关了门许久,她才小心翼翼地回了后罩房自己屋里。
因红香还是不入流的小丫鬟,因此并没有单独的屋子,这时候是和绿槐、春燕并蒲草同住。她怕那两个小丫鬟要争风头,一状将她告去主子面前,这时也不敢弄出什么动静,静悄悄地脱了衣裳便钻进被窝睡了。
一整夜里,红香老是梦见些深山野岭,总也睡得不踏实。到了清晨,天边才泛起白意,她就一个激灵醒了。
见旁人睡得正酣,她也不敢去惊动,蹑手蹑脚地穿了衣裳,又去旁边耳房洗漱了一番便去了正屋门口。
谁知钟素醒得也早,正屋的门已开了条小缝,想是给丫鬟们送水进出用的。不过一会,紫珍便捧着一个雕花铜盆出来了,原本想出门泼水的,见了红香又回过身进了里屋。
不一时,柳丝出来了,皱着眉打量了红香两眼,不满地道:“不是说了叫你早些来么?主子都在梳妆了,你还在磨蹭!”说着也不等红香辩解,冷冷道:“还不快进来!”
红香心里不住叫苦,素日里大姑娘都是卯正起身的,谁知道今日竟会早起?她轻手轻脚地进了屋,也不敢立刻往卧房去,在门口暖了一小会才疾步走了进去。
钟素已穿了中衣,这时候正由着荷影替她梳妆,见红香进来也不回头,自铜镜中打量了她好几眼。
红香忐忑地行下礼去,过了半晌没听见钟素叫免礼,只好安安静静地跪着。
“红香,你昨日去哪里了?我们快雪院闹了贼,你不知道么?”荷影手上不停地忙着忙那,嘴上却也不闲着。
红香听了这句问放下心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就好。她不敢叫旁人看见脸上的喜意,只把头埋得更低了:“回禀大姑娘、荷影姐姐,奴婢昨日去看我表姨妈了,她老人家怕我服侍不好大姑娘,因此叮嘱了我几句。”
她说的并不全是实话,昨天晚上她的确是去了马婆子处,可是这只是障眼法。她去那里是得了红宝的吩咐,红宝说要送一样东西给荷影,她是拿了个荷包回来。
荷影听这丫鬟口口声声叫的还是“大姑娘”,知道这丫头的心仍然不在快雪院,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大姑娘想处置红香,她原先还觉得有些过于谨慎,这时看来,却是她自己太过心慈手软了。
“这事先放在一边。昨日姑娘掉了个金镶玉的配饰,满院子都找了,却没找见。后来又怕是哪个小丫鬟不认识捡去了,连丫鬟们身上都搜了,也还是没找到。只有你,昨日跑得不见人影……”
红香听见是这事,忙抬头道:“既然如此,那么还请大姑娘搜身吧!奴婢坦坦荡荡,没什么可怕的!”
荷影听这丫头的话甚是倨傲,不由得想训斥,却被钟素抬手制止了。待贴好了那枚殷红的朱砂梅花钿,钟素慢慢转过身来。
自红香进屋以来,第一次瞧见了主子的正脸。
这位大姑娘的长相虽说也颇有些秀丽柔美的意味,可是却远不如二姑娘那样明艳动人,因此往日里也只作雅致一路的打扮。
今日不知是什么大日子,大姑娘脸上也画上了时兴的慵芙妆,竟也生了几分的艳色,倒不逊于二姑娘许多了。
想是嫌原先妆容的石榴花钿不合她长相,这位大姑娘改贴了个梅花花钿,明丽之余,更添了一份高雅气息。
“嗯,你这丫头,倒颇有几分傲骨。”钟素站起身,由着荷影替她穿衣裳。“你是大娘选上来的人,如今还在学规矩,不能算我快雪院的丫鬟,我也不好来随便搜你的身,这不合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