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崩逝

凤灵 touchinghk 4145 字 10个月前

“这还漏了一个!”那人声音干脆,回头对身后的人喊道,“是个突厥娘们儿!”

泰安悚然心惊,低头一看,才发现身上袄裙还是哥舒海遣侍女送来,金线织就华贵万分,自腰身收窄束成骑服,分明便是突厥贵女最时兴的衣裳式样!

燕军再搜太守府,将她当成了哥舒海未能带走的突厥女子!

泰安大惊失色,张口便想喊出声音,却被眼前的燕军兵士误会,伸出手来捂住口鼻。

她眼前一黑,手臂一阵剧痛,似是被反叩绑在身后,扑通一下跪倒在了地上。

“莫怕!殿下治军甚严,绝无奸/□□子之举。你既是突厥女子,我便送你去和你族人相会,再行处理!”那人板着脸,严肃道,“若你乱喊扰乱军纪,我便一刀了结了你!可明白了?”

清白无虞,性命无虞,泰安略略松了一口气。

阴差阳错,她一身突厥女子的打扮。可是随军的女子,无外乎营妓或是宠姬。那燕兵看她衣饰华丽,想来是误会了她是哥舒海的宠姬,要献她上去邀功。

泰安低下头解释,莺燕细语,出口是标准的燕话:“将军明鉴。我本是燕人女子,并非突厥人…”

那人扬起眉毛,半点不信:“那你身上这身衣衫,怎生解释?我可没听闻哪家燕人良家女子如你这般突厥打扮!”

他不耐烦地摆手:“究竟如何,等见了参军再说!我没工夫跟你瞎扯!”

泰安再欲挣扎辩解,却被牢牢钳住了臂膀带了下去。

她咬牙忍下,只待太子离城之后,血气消散实体难聚,她便可如一缕轻烟般逃脱,以此脱险。

她尚在浑浑噩噩之中,被燕兵半拖半拽走了两盏茶的时间,突然间发觉自己被押跪在东市的大街上,身侧挤满了穿着各异的莺莺燕燕,约有二十余名女子。左面一排女子衣衫褴褛,破旧不堪,看容貌却应当是燕人。而泰安所在的右边一排,七八位女子,却一水儿的突厥女子打扮。

两队女子中间空了一段,泾渭分明。

可是她们俱都神情惊恐,握着帕子娇泣不止,身侧站着粗壮有力的仆妇和家丁执杖看管,虎视眈眈。

而她们身后,一栋三层小楼,雕梁画柱上施青漆,挂着一串大红的灯笼,站在楼外都可闻见浓郁的香气。

泰安明白了。

这是教坊司。

她被那燕兵带到了定州东市的教坊司,和突厥随军的营/妓押在一起!

“…问了,有些是代顺二州掳来的燕人女子,有些是突厥奴婢姬妾,随军充妓,也做一些缝补浆洗的活计。”一位年约四旬的精明妇人恭谨地向文官打扮的男子细细通报,小心翼翼地觑了他的面色问,“都是些可怜人。不知郭参军作何打算?如何安置?”

郭参军沉吟片刻,答:“燕人女子,问清家人故乡之后,愿意留下的,先由你暂时照顾。若不愿留下的,给予路费餐费,待日后随大军归家。”

“至于突厥女子…”郭参军神色一凛,泰安的心头随之一紧,“突厥女子,尽数充入教坊司。”

他的神情肃穆,语气却平淡地仿若谈论晚膳的菜样,缓缓道:“我燕军将士攻城死伤无数,终于大败突厥于定州。今晚守城的兄弟轮值庆功。这些突厥女子…便送去,犒军罢。”

今晚,犒军。

泰安五雷轰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纵然她此身已殁,不过是虚妄聚齐的轻烟一缕,也断然不能忍耐自己成为了“犒军”的牲畜。

泰安再忍不得,猛地站起身,脱口就要对郭参军喊出自己是燕人女子。

可是她刚刚站起身,眼角余光却突然瞥见一队骑兵,正正巧从东市的长街上经过。

为首的那人铁衣寒甲身躯颀长,面容坚毅薄唇轻抿,褐色的眸子宛如秋水,俊朗无双。

是太子。

满面不耐烦的太子,一遍又一遍将拼命在他身边苦劝的应先生和李将军推开,从未有过的倔强。

泰安如遭雷击,怔忪地站在原地。

那郭参军却敏感地注意到她异常的举动,喝了一声:“何事?”

他声音粗犷,在空荡的长街上格外突兀。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不远处的太子像是听见了声音,头盔上的红缨轻轻晃动,眼看就要将目光转向她所在的方向。

该怎么办?

她该如何?

若站着回答郭参军的问话,她势必会被太子发觉。

可她苦心积虑躲藏,不就是为了与他分别,从此不再成为他的负累?

电光火石间,泰安下定了决心,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深深地将自己的面孔埋了下去,散乱的髻发扑在脸畔,挡住了她白皙的侧脸,完美地避开了太子投过来的视线。

他没有看见,埋在一群突厥女子中的她。

而她听见风的声音,是教坊司的龟奴挥动鞭子,甩在她的脊背上,教训她这个不合时宜站起来挑事的“刺头”。

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家国大义,高得过她的情爱和生死。

只须忍过片刻,只须忍过一夜,只须忍过他人生的几十年,她便可以无愧大燕,无愧百姓和子民,无愧于自己的良心。

泰安蜷缩成一团,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在渴求着太子离城,带着她的元神和血气远离,让她消散成青灰色的烟烬随风远去。

疼痛渐渐停止,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以为那漫长的折磨终于停止。

可是下一秒,一双满含怒意的手掌却猛地将她从人群中举了起来。

泰安抬起眼睛,直直撞进他怒不可遏的眸色中去。

太子咬牙切齿,火热的手臂烙铁一般将她箍住,勒得她浑身剧痛。

泰安几乎可以看见他齿缝间迸裂的猩红,喑哑的声音明确地告诉她他滔天的怒火。

而他一字一顿,从齿缝中挤出话来。

“你宁愿去教坊司做营妓,也不愿回到我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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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万燕军,破定州城后整整两日,搜寻突厥大将哥舒海未果。

太子终于率军拔营南下,驰援被突厥主力围困多日的云州城。

大军马不停蹄,拼了命地朝南赶去。

而太子并未骑马,而是坐在八匹战马拉着的长毂战车中。

泰安被他从怀中揪了出来,毫不怜惜地摔在厚厚的绒毯上。

他像是终于有余力压抑初遇时爆裂的怒火,此时慢条斯理地解着身上的铁甲,一件一件抛在她身旁,砸出沉闷的声响。

“说罢。我等你解释。”太子看起来倒似十分冷静,可是脱解甲衣的指尖却泛着青色,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教坊司前,他目光投来,将她低头躲避他视线的慌乱模样看了个正着。

先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他几欲狂奔至她身边,将她揽入怀中再不放手。

可是须臾之后,便是难以置信地怀疑,和铺天盖地的疼痛。

她分明看到了他,为什么要躲开他的视线?她是何时醒来的?全城都在找她她不会不知道,为何却迟迟不来找他?她这是被捉去了教坊司?为何不呼救?为何不说明自己的身份?为何要穿着突厥女子的衣服混在其中?

万千疑问和猜测,如同泰山倾覆一样像他压了过来。

而他却在看到她被鞭笞,却死死咬牙不肯呼救的那一刻,终于明了。

泰安这是在…拼了命地,逃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