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姑姑笑道:“太后他老人家这些日子一直惦着你呢,听说你来了,这不一早就派了我在这等着!赶快里面请。”又指着身后那三个女孩儿道:“这便是兰陵沈氏的三位小姐吧?”
湖阳郡主道;“正是呢!”就对三姐妹道;“还不上前见过方嬷嬷,方嬷嬷可是太后跟前的红人,是太后一刻也离不得的。”
三人连忙上前,对着方姑姑敛衽行礼:“见过方姑姑!”
方姑姑连忙避让到一旁:“各位小姐身份尊贵,我不过一个奴才,怎么敢受你们的礼。”谦让了几句,就领着众人进了含院殿。
一边走,湖阳郡主一边压低了声音,问道:“敢问姑姑,太后娘娘的宫里,如今都有谁在?”
方姑姑道:“郗府的张太夫人和陶太太,还有慈光寺的宁安师太,都不是什么外人。”
湖阳郡主听了就松了一口气。
众人随着那方姑姑缓步走去,绕过几处宫廊,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含元殿正殿,紫铜香炉里燃烧着沉水香,袅袅在空气中散开。沈沅钰飞快地向上方睃了一眼,只见高高的宝座上坐着一位穿着明黄色宫装的贵妇,因为保养得宜,只额头和眼角有几道浅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沈沅钰心想这位应该就是当今的郗太后了。
郗太后下边的位置设了几个锦座,就看见郗太后的左侧坐得便是她的小姑子张太夫人,右边则是与张太夫人相对的座位上坐着的则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老道姑,沈沅钰隐隐听见刚才的方姑姑说起,这位是慈光寺的宁安大师,那时儒释道三教在大晋百花齐放,这位宁安大师的名头沈沅钰也听过,和玉林大师、妙慧大师三人并称为佛门三绝,乃是一位大德的高僧。
也是一个能够经常出入宫禁为太后皇后讲经说法的。
再下面坐着的就是陶太太和几个妃嫔了,不过里边既没有皇后也没有桓淑妃,沈沅钰也不认识她们。
湖阳郡主便带着几个女孩儿下跪叩首给太后行礼,口中道:“参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笑道:“都起来吧,湖阳啊,你们可来晚了。”就叫宫女搬了椅子过来,让湖阳郡主和三个女孩儿坐下。
湖阳郡主谢了座,道:“我是昨天听说,您老人家要在含元殿里接见我们沈家的三个女孩儿,想着我也有日子没见您了,便自作主张带他们三个来了,您老人家不会怪罪我吧!”
太后呵呵笑道:“瞧你这张嘴,你能来见哀家,哀家总是高兴的,又怎么会降罪于你呢?你从庄子上回来也有些日子了,之所以一直没有叫你进宫来,就是觉得宫里规矩多,你又怀了身孕,你这个年纪大着个肚子着实辛苦,这才没有宣你进来。”
湖阳郡主道:“那是太后娘娘您疼我!”
众人便跟着笑了起来。湖阳郡主别看平日里骄横跋扈,那也得看对谁,在郗太后的面前,她一直维系着泼辣爽利的形象,也十分得太后的喜欢,当然,这喜欢的前提是长沙王拥有足够皇室尊重的实力。
太后就问了问湖阳郡主怀孕的情况,比如说怀孕几个月了,妊娠反应大不大啊之类的。说了足有一刻钟的时间,才像是想起了沈沅钰几个人似的,太后一拍额头道:“瞧我这记性,倒到冷落了这几个女孩儿了。湖阳,你也不给哀家介绍介绍。”
湖阳郡主笑着起身,将三人一一给太后介绍了一遍,太后就道:“你们都到我跟前来,让我仔细瞧瞧你们。”
三姐妹就走上前去,太后一手拉着沈沅钰的手,一手拉着沈沅珍的手,道:“你们抬起头来。”
沈沅钰谨记着沈弘的嘱托,少说少错。从进了门开始一直低垂着头,正襟危坐,多余的话一句没有,所以郗太后一直没有看清她的样子。这个时候抬起来头,郗太后才看见沈沅钰的样子,她神色陡然一变,闪过一丝慌乱,“你怎么……”
众人都是一惊,沈沅钰想起上回皇帝和皇后看见自己也是这样一幅表情,心中也是惊骇莫名。
湖阳郡主忙道:“太后,可有什么不妥?”
郗太后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老油条了,顷刻间便回复了淡定,“没什么,只是见你们沈家的女孩一个比一个水灵,连我这老婆子都看痴了。”
众人嘴上应和,谁都不相信太后的解释,毕竟若是比起容貌来,沈沅珍比沈沅钰更胜一筹,太后没看沈沅珍看痴了,却看沈沅钰看痴了,这谁能信啊?
太后不动声色地问了几个问题,又一人赏了一块水头极好的玉佩。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已经对沈沅钰极为不满意,倒不是沈沅钰表现的不够好,而是想起当年那个在宫里掀起腥风血雨的女子,太后就不由得不对沈沅钰生出厌恶之感。要知道当年皇帝为了那个女子可是差一点儿连皇位都放弃了,给她安上一个狐媚惑主的名头,真是一点儿都不算冤枉了她。
这边正热闹着,就听见外头有人传禀说太子妃来了,还带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太子长子九个月大的小皇孙光哥儿。
太后听说太子妃和小皇孙来了,十分地高兴,“快叫他们进来吧。”
不大一会儿,含元殿的宫女就引着一位一身宫装,二十三四岁的美貌端庄的女子走了进来。沈沅钰曾经在老太君的寿宴上见过她,这位就是太子妃杨氏。
太子妃给皇太后见了礼,众人又起身给太子妃行礼,如此熙熙攘攘了一番,重新排好了座次坐下,太后才道:“哀家这里今儿倒是热闹了,自打上回你生哀家的小皇孙伤了身子,哀家就免了你的晨昏定省,今天怎么想起来哀家这里走动?”
太子妃娇笑道:“皇祖母,孙儿听说今天您这里热闹,既有张太夫人、陶太太,宁安大师几位,更有湖阳郡主和沈家的几位妹妹,孙儿这些日子呆在东宫,也着实无聊,正好到您这里来凑凑热闹。”
太后连连点头。这个时候跟着太子妃一起前来的奶娘抱着太子的长子光哥儿上前来给太后请安,奶娘福了福,代替光哥儿道:“曾孙儿见过老祖宗。”
太子妃和大皇子妃比赛着似的生孩子,大皇子妃连生两个都是女儿,后来伤了身子更是连孩子都生不出来。这皇长孙到底还是叫太子妃得了先,虽说太子妃生了皇长孙也吃了不少苦头,可是有子万事足,太子妃见到儿子真是比什么都高兴,现在曾孙辈就这么一个金疙瘩,皇太后也是喜欢的不得了。
皇太后便道:“哀家的小曾孙,快抱上来给哀家瞧瞧。”
奶娘便抱着光哥儿登上丹陛,给太后观瞧。只见大红的襁褓中,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小胳膊小腿儿像是藕节似的,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几乎看不见眼白,这孩子一路从东宫被抱到含元殿,也不哭泣,看见太后用拨浪鼓逗他,还呵呵笑了起来,甚至还冲着太后吐了一个奶泡泡。
太后笑道:“真是一个笑娃娃!”
十分喜欢的样子。
众人都说这个孩子有意思,自然随着太后的话奉承,都说这孩子长得好,以后长大了定是个有福气的。
湖阳郡主便道:“太后,能不能让臣妾也抱一抱小殿下,也沾沾喜气,将来若是也能生下一个像是小殿下一样的聪明健康的孩子,也算没有白受着怀胎十月的苦楚。”
太后道:“说起来,你还是这个孩子的姑奶呢,有什么不可以的?”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太子妃也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就命奶娘将孩子抱了过去。湖阳郡主瞧了瞧,又把那孩子抱在怀里逗弄了片刻,那孩子果然是不认生,冲着湖阳郡主也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
众人啧啧称奇,张太夫人看着也觉得稀罕:“真是咱们皇室的小娃娃呢,长大了一定是个有福气的。”
沈家三姐妹平日里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玩儿的孩子,沈沅珍第一个坐不住了,就大着胆子对太后行了礼道:“太后,我能不能也瞧瞧小殿下?”
太后见众人都喜欢她的小曾孙,其实心里也是十分得意的,就道:“你们不必拘束,想看的话都过去看看吧。”
沈沅珍十分高兴,起身走到湖阳郡主身边,用手轻轻戳了戳那孩子的小脸,感觉就像是嫩嫩的软豆腐,那孩子仍是不哭,只是嘻嘻地笑,这下连沈沅珍都开始啧啧称奇了。
太后有命,沈沅依便也围了上来,沈沅钰本来不想往前凑,可是若真是那样,倒显得她自己格格不入了,便也只好起身,走上前去。哪知道她刚刚接近到湖阳郡主她们的那个圈子里,异变突起。
本来那孩子笑嘻嘻地,在湖阳郡主的怀里十分安逸,沈沅钰甫一接近,那孩子就开始焦躁不安起来,小身子在湖阳郡主的怀里乱扭乱拱,等沈沅钰走至跟前,那孩子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湖阳郡主道:“这,这是怎么了?”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哄着他,可那孩子就跟中了邪似的,哭得十分厉害,任湖阳郡主怎么哄,那孩子只是哭泣,根本就停不下来。
湖阳郡主也慌了手脚,急忙把孩子交给奶娘,奶娘哄了片刻,那孩子仍是焦躁不安,哭个不停。太子妃急得走了过来了,亲手接过了孩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子哭得撕心裂肺,当娘的心里简直就像被刀子剜肉一般的难过。
湖阳郡主连忙跪下请罪:“都是臣妾的错!可是刚才明明还好好的呢……”
这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宁安大师突然开口道:“沈三小姐,还请你退远一点。”
众人的目光便刷地一下,全都落在了沈沅钰的身上。沈沅钰本来还在惊疑不定,听见宁安大师出声发话了,立刻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犹豫了一下,沈沅钰还是向后走了十余步,离得光哥儿远远的。说也奇怪,沈沅钰甫一离开,那孩子的状态便好了许多,再过了一会儿就慢慢收住了哭声,又和众人玩了起来。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沈沅钰。太后也在看沈沅钰,只是这时候太后看向她的目光中就带着无法掩饰的厌恶之色了。
沈沅钰脸色发白。太子妃将孩子抱在怀里,再不肯撒手了。太后则看向了宁安大师:“大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宁安却摇了摇头,不肯说话。
张太夫人急道:“大师,你到是说出来,给咱们解解惑啊,也免得那害人的灾星再去祸害了别人。”此前坊间本来就有流传沈沅钰克亲的事情,众人还都是半信半疑,如今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往那个方面联想。
张太夫人想到自己的孙儿要娶回这么一个人,立刻就觉得屁股下面像是长了钉子似的,坐立难安起来。连说话也变得这样恶毒刻薄。
其实不光是张太夫人,就连陶太太也有些惊疑不定。
宁安大师道:“此事事涉沈家三小姐的清誉,我怎好随便乱说。”
沈沅钰心里暗骂,你这样不也等于坏了我的清誉,你越是不说,这些人就越是好奇。
湖阳郡主接口道:“这里没有外人,大师但说无妨,我作为钰儿的嫡亲婶婶,有什么事,总能担待一二的。”
事到如今,沈沅钰再看不出来这些人合起伙来坑自己,那她就真是一个棒槌了。她倒也不怕宁安大师说出什么来,便也没有阻止,只是静观其变,脸上适时地露出惶惑的神情。
宁安大师道:“既如此,那贫尼便说了。”目视沈沅钰道:“三小姐可是丙未年四月初三寅时生人?”
沈沅钰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她们早都告诉你,你还问我做什么?”
沈沅钰便低声道:“是!”
宁安道:“那便是了。葵丑年的二月初三,正是一年里阴气最重的时候,你出生的时刻又是一天中阴气最重的寅时,再加上你身为女子,女子本就属阴,你这四阴俱全,八字太硬……”
湖阳郡主道:“那便如何?”
宁安道:“……恐怕注定了要命里克亲!”
沈沅钰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编,你继续编!这个宁安大师和玉林大师可不一样,玉林大师还有些职业道德,而这位宁安大师则完全是认钱不认人,在建康参与过多起神棍事件,沈沅钰对此一清二楚。
众人齐齐吸了一口气。陶太太脸色难看地道;“就算是八字太硬,为何沈三小姐一接近小殿下,他就会大哭不止。”
宁安大师解释道:“小孩子刚刚出生,尚未受到俗世的污染,自然眼明心亮,能看到成年人所不能看到的东西。”暗暗指责沈沅钰是个不祥之人。
众人联想到传得纷纷扬扬的流言,看向沈沅钰的目光简直就像在看一个怪物。八字太硬、命里克亲、不祥之人,这些综合到一处,沈沅钰觉得自己以后也别想再嫁出去了。
没想到宁安大师又给她加了一把火,“沈三小姐,你命里阴气太重,便是嫁了人,子嗣上,怕也十分艰难。”
众人一片哗然。命里克亲这样的命格已经够悲催的了,加上不利于生养,这些事情传出去,沈沅钰大概也就只好在家里独身过一辈子了。
湖阳郡主这帮人还真是不做则已,一做就把事情做绝了。
湖阳郡主一唱一和,装出焦急的样子道:“大师,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宁安大师道;“法子不是没有,若能找到一个阳年阳月阳时阳刻出生的人,与其结为连理,阴阳交汇调和,自能化险为夷遇难成祥。”
太子妃这时接口道:“这样的人,恐怕万中无一吧,又要门当户对,配得上兰陵沈氏的身份,恐怕……”这位三小姐怕是要一辈子嫁不出去了,太子妃不无恶意地想。
宁安大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法子,就是拜入我慈光寺佛门正宗的门下,吃斋念佛,精研佛法,若是三小姐悟性足够,十年之后或许能化尽身上的戾气。到时候再还俗嫁人,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沈沅钰今年十四,再过十年,就是二十四,二十四在现代没有什么,但是在古代,那绝对就是一个老老老姑娘,就算是有人肯要她,必定也会不是二婚就是有残缺的了,况且真的拜入了慈光寺的宁安大师的门下,她到时候说一句沈沅钰身上的戾气没有化尽,再让沈沅钰出家十年,到时候沈沅钰又能有什么法子?
张太夫人再也听不下去了,沈沅钰这样的女人,她哪里敢娶回家,当即起身跪在地上:“太后娘娘,杰哥儿乃是咱们郗家的独苗苗,沈三小姐这样的命格,咱们杰哥儿可是生受不起啊。求太后娘娘下旨,把这桩婚事退了吧,让杰哥儿和沈三小姐,都另择佳偶,自行婚配吧!”
陶太太也跟着跪了下去:“请太后垂怜,沈三小姐这样的,咱们郗家的确是生受不起!”
郗太后本来不相信什么天生命硬,命里克亲之类的东西的,可是今天亲眼看见沈沅钰连接近一个孩子,都会令那孩子焦躁不安,大哭不止,心中也难免有些动摇,更加上宁安大师说他阴气太重,不利于生养子嗣,郗家数代单传,若是生不出孩子,高平郗氏就得绝后,更何况,沈沅钰的风度仪态,与当年祸乱后宫的那个女人又有几分相像。
这些林林总总的原因加在一起,太后早已下定决心,坚决不能让沈沅钰做她的侄孙媳妇。
到了此时,沈沅钰真是哭笑不得,为了让她退婚,湖阳郡主她们真是下了大功夫,不光是宁安师太,就连太子妃,也都请来当了一个跑龙套的配角,演戏都演到了太后的含元殿来了,这时候她不配合几句,岂不是对不起她们的一番苦心了?
沈沅钰就跪了下去,正是飙演技的时候,这时候本来应该挤出几滴眼泪来的,可是沈沅钰酝酿了半天,硬是一滴眼泪也没流出来,只得作罢,她低着头,假装哽咽道:“太后娘娘,宁安大师言之凿凿,臣女不敢叫太后娘娘为难,请太后娘娘就地解除了臣女和郗杰的婚约吧。”
沈沅钰这么一说,在座之人全都楞住了,湖阳郡主更是满腹疑虑,这个小贱人别是有什么别的阴谋诡计吧?却不知道沈沅钰是真的真的,很想与郗杰解除婚约。
太后听她这样说,脸色缓和了不少,至少这个女孩子审时度势,有些自知之明,这一点总比当年的阿雅好上数倍。
太后正要说话,就听见一个低沉阴冷的声音缓缓响起:“朕来晚了,竟然错过了这么一场大戏!”就听见靴子踩在地上囊囊的声音响起,皇帝穿着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色龙袍,缓步走进殿来。
太后惊讶道:“皇帝来了?今天的早朝怎么散得这样早?”
却不知皇帝听说沈沅钰入宫了,匆匆在早朝上商量了几件大事,就把大臣们打发走了,然后直接就来了含元殿。
太后冷下了脸,对着太监宫女们道:“你们是怎么侍候的,皇帝既然来了,你们怎么也不通报一声?”她和羊皇后的思路是也一样的,能不叫皇帝见到沈沅钰,就最好别见。
皇上道:“是朕不叫他们通传的。”转头看着宁安大师,神态转冷道:“若非如此,朕也不能看到这样一场好戏。”皇帝周身气压低沉,周身弥漫着一股阴冷的气息,众人全都感觉到了,不由得都有点儿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