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阳郡主也慌了手脚,急忙把孩子交给奶娘,奶娘哄了片刻,那孩子仍是焦躁不安,哭个不停。太子妃急得走了过来了,亲手接过了孩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子哭得撕心裂肺,当娘的心里简直就像被刀子剜肉一般的难过。
湖阳郡主连忙跪下请罪:“都是臣妾的错!可是刚才明明还好好的呢……”
这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宁安大师突然开口道:“沈三小姐,还请你退远一点。”
众人的目光便刷地一下,全都落在了沈沅钰的身上。沈沅钰本来还在惊疑不定,听见宁安大师出声发话了,立刻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犹豫了一下,沈沅钰还是向后走了十余步,离得光哥儿远远的。说也奇怪,沈沅钰甫一离开,那孩子的状态便好了许多,再过了一会儿就慢慢收住了哭声,又和众人玩了起来。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沈沅钰。太后也在看沈沅钰,只是这时候太后看向她的目光中就带着无法掩饰的厌恶之色了。
沈沅钰脸色发白。太子妃将孩子抱在怀里,再不肯撒手了。太后则看向了宁安大师:“大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宁安却摇了摇头,不肯说话。
张太夫人急道:“大师,你到是说出来,给咱们解解惑啊,也免得那害人的灾星再去祸害了别人。”此前坊间本来就有流传沈沅钰克亲的事情,众人还都是半信半疑,如今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往那个方面联想。
张太夫人想到自己的孙儿要娶回这么一个人,立刻就觉得屁股下面像是长了钉子似的,坐立难安起来。连说话也变得这样恶毒刻薄。
其实不光是张太夫人,就连陶太太也有些惊疑不定。
宁安大师道:“此事事涉沈家三小姐的清誉,我怎好随便乱说。”
沈沅钰心里暗骂,你这样不也等于坏了我的清誉,你越是不说,这些人就越是好奇。
湖阳郡主接口道:“这里没有外人,大师但说无妨,我作为钰儿的嫡亲婶婶,有什么事,总能担待一二的。”
事到如今,沈沅钰再看不出来这些人合起伙来坑自己,那她就真是一个棒槌了。她倒也不怕宁安大师说出什么来,便也没有阻止,只是静观其变,脸上适时地露出惶惑的神情。
宁安大师道:“既如此,那贫尼便说了。”目视沈沅钰道:“三小姐可是丙未年四月初三寅时生人?”
沈沅钰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她们早都告诉你,你还问我做什么?”
沈沅钰便低声道:“是!”
宁安道:“那便是了。葵丑年的二月初三,正是一年里阴气最重的时候,你出生的时刻又是一天中阴气最重的寅时,再加上你身为女子,女子本就属阴,你这四阴俱全,八字太硬……”
湖阳郡主道:“那便如何?”
宁安道:“……恐怕注定了要命里克亲!”
沈沅钰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编,你继续编!这个宁安大师和玉林大师可不一样,玉林大师还有些职业道德,而这位宁安大师则完全是认钱不认人,在建康参与过多起神棍事件,沈沅钰对此一清二楚。
众人齐齐吸了一口气。陶太太脸色难看地道;“就算是八字太硬,为何沈三小姐一接近小殿下,他就会大哭不止。”
宁安大师解释道:“小孩子刚刚出生,尚未受到俗世的污染,自然眼明心亮,能看到成年人所不能看到的东西。”暗暗指责沈沅钰是个不祥之人。
众人联想到传得纷纷扬扬的流言,看向沈沅钰的目光简直就像在看一个怪物。八字太硬、命里克亲、不祥之人,这些综合到一处,沈沅钰觉得自己以后也别想再嫁出去了。
没想到宁安大师又给她加了一把火,“沈三小姐,你命里阴气太重,便是嫁了人,子嗣上,怕也十分艰难。”
众人一片哗然。命里克亲这样的命格已经够悲催的了,加上不利于生养,这些事情传出去,沈沅钰大概也就只好在家里独身过一辈子了。
湖阳郡主这帮人还真是不做则已,一做就把事情做绝了。
湖阳郡主一唱一和,装出焦急的样子道:“大师,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宁安大师道;“法子不是没有,若能找到一个阳年阳月阳时阳刻出生的人,与其结为连理,阴阳交汇调和,自能化险为夷遇难成祥。”
太子妃这时接口道:“这样的人,恐怕万中无一吧,又要门当户对,配得上兰陵沈氏的身份,恐怕……”这位三小姐怕是要一辈子嫁不出去了,太子妃不无恶意地想。
宁安大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法子,就是拜入我慈光寺佛门正宗的门下,吃斋念佛,精研佛法,若是三小姐悟性足够,十年之后或许能化尽身上的戾气。到时候再还俗嫁人,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沈沅钰今年十四,再过十年,就是二十四,二十四在现代没有什么,但是在古代,那绝对就是一个老老老姑娘,就算是有人肯要她,必定也会不是二婚就是有残缺的了,况且真的拜入了慈光寺的宁安大师的门下,她到时候说一句沈沅钰身上的戾气没有化尽,再让沈沅钰出家十年,到时候沈沅钰又能有什么法子?
张太夫人再也听不下去了,沈沅钰这样的女人,她哪里敢娶回家,当即起身跪在地上:“太后娘娘,杰哥儿乃是咱们郗家的独苗苗,沈三小姐这样的命格,咱们杰哥儿可是生受不起啊。求太后娘娘下旨,把这桩婚事退了吧,让杰哥儿和沈三小姐,都另择佳偶,自行婚配吧!”
陶太太也跟着跪了下去:“请太后垂怜,沈三小姐这样的,咱们郗家的确是生受不起!”
郗太后本来不相信什么天生命硬,命里克亲之类的东西的,可是今天亲眼看见沈沅钰连接近一个孩子,都会令那孩子焦躁不安,大哭不止,心中也难免有些动摇,更加上宁安大师说他阴气太重,不利于生养子嗣,郗家数代单传,若是生不出孩子,高平郗氏就得绝后,更何况,沈沅钰的风度仪态,与当年祸乱后宫的那个女人又有几分相像。
这些林林总总的原因加在一起,太后早已下定决心,坚决不能让沈沅钰做她的侄孙媳妇。
到了此时,沈沅钰真是哭笑不得,为了让她退婚,湖阳郡主她们真是下了大功夫,不光是宁安师太,就连太子妃,也都请来当了一个跑龙套的配角,演戏都演到了太后的含元殿来了,这时候她不配合几句,岂不是对不起她们的一番苦心了?
沈沅钰就跪了下去,正是飙演技的时候,这时候本来应该挤出几滴眼泪来的,可是沈沅钰酝酿了半天,硬是一滴眼泪也没流出来,只得作罢,她低着头,假装哽咽道:“太后娘娘,宁安大师言之凿凿,臣女不敢叫太后娘娘为难,请太后娘娘就地解除了臣女和郗杰的婚约吧。”
沈沅钰这么一说,在座之人全都楞住了,湖阳郡主更是满腹疑虑,这个小贱人别是有什么别的阴谋诡计吧?却不知道沈沅钰是真的真的,很想与郗杰解除婚约。
太后听她这样说,脸色缓和了不少,至少这个女孩子审时度势,有些自知之明,这一点总比当年的阿雅好上数倍。
太后正要说话,就听见一个低沉阴冷的声音缓缓响起:“朕来晚了,竟然错过了这么一场大戏!”就听见靴子踩在地上囊囊的声音响起,皇帝穿着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色龙袍,缓步走进殿来。
太后惊讶道:“皇帝来了?今天的早朝怎么散得这样早?”
却不知皇帝听说沈沅钰入宫了,匆匆在早朝上商量了几件大事,就把大臣们打发走了,然后直接就来了含元殿。
太后冷下了脸,对着太监宫女们道:“你们是怎么侍候的,皇帝既然来了,你们怎么也不通报一声?”她和羊皇后的思路是也一样的,能不叫皇帝见到沈沅钰,就最好别见。
皇上道:“是朕不叫他们通传的。”转头看着宁安大师,神态转冷道:“若非如此,朕也不能看到这样一场好戏。”皇帝周身气压低沉,周身弥漫着一股阴冷的气息,众人全都感觉到了,不由得都有点儿噤若寒蝉。
这句话一说,在场众人全都一愣。郗太后不由点了点头,张太夫人和陶太太都是眼睛一亮,说起来,郗家为什么不能退亲,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郗家和沈家这属于政治联姻,一旦做不成亲家,两家都要损失极大的政治利益。
可若是这亲家还可以做,但是不用娶沈沅钰回家呢,那上到太后郗檀,下到张太夫人陶太太,没有一个人会不同意的。
郗太后看了那嬷嬷一眼道:“你说的有理。”却不知道那嬷嬷实际上收了湖阳郡主一千两银子。她不敢背叛太后,可是一千两银子买的不过是她见缝插针在太后跟前递上一句话,这买卖可是太划算了。
张太夫人神色激动了起来:“那一日咱们去沈家,那沈家的四小姐和五小姐两位嫡女,可都是未曾定亲许配人家的。哪一个比起来都比这个三小姐强上百倍。尤其是那四小姐,模样是一等一的好,而且出身也好,她母亲是湖阳郡主,外祖父长沙王在宗室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瞧着又最是天真烂漫,和咱们杰哥才真叫般配呢!”
人就是缺什么就想要什么。张太夫人出身不好,才想找一个出身更好的嫁给郗杰。当然,她要是知道沈沅珍真正是个什么操行的人,日后干得都是些什么事儿。她会后悔地把今天说的字一个一个地吃回去。
陶太太也点头附和,“我也觉得那四小姐更配咱们杰哥儿。”
郗太后道:“既然如此,就叫那沈四小姐跟着一起觐见吧。”就吩咐了一个太监去沈家传她的懿旨。
沈沅钰正在屋子里看信,是沈昀从义襄郡送来的,说是再过一个月,等司州诸事安排停当了,就可以回家了。沈沅钰大为高兴,拿着父亲的亲笔信正要去上房告诉周氏这个好消息,就有丫鬟急匆匆地进来,“小姐,老太太请您立刻去韶和院,说是宫里有旨意下来。”
沈沅钰一愣,不敢耽搁,将父亲的书信小心地收好了,又换了一身大毛的衣裳就赶紧到了韶和院听旨。
到了韶和院,就见沈沅珍和沈沅依都在。一打听才知道,他们两个也都是来听旨意的。原来郗太后觉得既然叫了沈沅珍,也不好拉下了沈沅依,就让太监传旨的时候把沈沅依也给捎带上了。
沈家开了正堂,沈沅钰等人在厅堂里跪了,传旨太监道:“奉太后口谕,宣沈家嫡女沅钰、沅珍、沅依明日含元殿觐见。”
沈沅钰等人齐声道:“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众人接了旨意,送走了传旨太监,顾氏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告辞返回各自的房头。谦退堂中,湖阳郡主听到这个消息松了一口气,耿嬷嬷在旁陪着笑小心地道:“一切尽在郡主的掌握之中,今天晚上您可以睡个好觉了。”
湖阳郡主道:“总算是没有白费了我这一番心思。”顿了顿,又问:“大哥那边怎么说?”
耿嬷嬷道:“世子爷已经差人传来了消息,如今玉林大师不在建康,慈光寺的宁安大师就是最常往宫中行走,给太后和皇后诵经讲道的大德人物了,世子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湖阳郡主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喃喃道:“只是这一次,把珍儿嫁给那郗杰,这样的抉择,到底是不是对的?”
耿嬷嬷维持着笑脸,这个问题她可不敢回答。
沈沅钰从韶和院出来,想了想,先去了北望斋,上次静安寺遇刺,青衣人告诉她幕后指使者乃是皇后和太子,加之上回新安公主在宫里整出幺蛾子,沈沅钰对进宫就有了一些阴影。
可是太后的懿旨她不能不遵从,就只好找沈弘解决这个问题了。
到了北望斋,沈弘刚刚访友回来,就叫她进了书房。沈沅钰将自己的担心一五一十地说了,沈弘沉思了片晌,太后传下懿旨的事他早就知道了,沈沅钰是郗杰的未婚妻,太后要看看侄孙媳妇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带上沈沅珍和沈沅依就有些不寻常了。要知道这几天太后闭门谢客,除了几个极为亲近的,已有多年没见外命妇了。
沈弘便道:“这件事总有祖父为你打理,明天你就放心地去,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兰陵沈氏在宫中也有一定的势力,沈弘敢夸下这样的海口自然不是信口雌黄。
沈沅钰对祖父的能力还是十分信任的,听了他的话也就放下心来。
沈弘却又嘱咐道:“明日面见太后,一切小心,切记少说少错!”
沈沅钰答应着,沈弘又叮嘱了几句就放她回了长乐堂。
第二天沈沅钰早早起来梳妆打扮,辞别了周氏去了韶和院。因为进宫不能带太多的人,沈沅钰安全起见,便只带了金灵一个。
进了顾氏的屋子,湖阳郡主已经带着沈沅珍先到了。沈沅钰看见湖阳郡主按品大妆,穿着郡主的服色,就不由得一怔,顾氏笑道:“你们初次进宫,我放心不下,你二婶婶身为郡主,是进惯了宫的,在太后的面前也有体面,我便央了她带你们三个一块儿进去。”
沈沅钰撇撇嘴,明明不是不安好心,偏偏要说的这样冠冕堂皇。她便故意道:“二婶婶有孕在身,怎好为了我的事劳心劳力,进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要事事小心,处处谨慎,万一因为我的事儿闹得二婶婶动了胎气,我这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湖阳郡主面上堆起了笑容:“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来,何必还要分出个你我来,你是我的嫡亲侄女,帮你也是责无旁贷,何况就是进一次宫而已,又不是刀山火海,哪里就有你说的那样严重了。”
沈沅钰暗自冷笑,嘴中却道:“那便多谢二婶婶了。”
说着话,小谢氏带着沈沅依也进来了。沈沅依打扮的十分周正,面上却掩饰不住带了几分紧张,拉着沈沅钰的手叫了一声:“三姐姐。”
沈沅钰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用紧张,太后为人慈和,不会难为咱们的。”
顾氏叮嘱三姐妹了几句,就道:“时候不早了,你们赶快出发吧。”
湖阳郡主就带着三姐妹站了起来,拜别了顾氏,正要出门,顾氏忽然叫住了众人:“等一等!”
众人转过身,疑惑地看着顾氏,顾氏就从袖子中掏出三个香囊,都绣着一样的花开富贵的图案,对沈沅钰等人道:“你们几个都过来,一人一个,带在腰间,也好让旁人知道,你们三个是嫡亲的姐妹。”沈沅钰姐妹三个,一个人穿得一个样,果然带上一个一模一样的香囊更加妥帖。
小谢氏就道:“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到。”若非如此,倒是显得姐们几个太过生分了。
沈沅钰走过来,顾氏亲自将一个香囊系在她的腰间。沈沅钰屈膝福了一福,道:“多谢祖母。”
沈沅珍和沈沅依也系好了顾氏给的香囊,这才跟着湖阳郡主出了门。
湖阳郡主和沈沅珍母子一辆马车,沈沅钰和沈沅依一人一辆马车。沈沅钰一上车,就扯下腰间的香囊,神色有几分凝重。
金灵吃了一惊,问道:“小姐,难道这香囊有什么问题吗?”
沈沅钰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还是检查一下才能放心。”顾氏和湖阳郡主明显没安什么好心,所以她们给的东西,沈沅钰不能不小心。她将香囊小心打开,闻了闻里面的东西,道:“是干枯的梭葛草。”
金灵紧张地问:“难道这东西是毒药?”
沈沅钰微微一笑;“不,这东西有清心明目之功效,是个好东西。”说完她又将香囊挂回了腰间。
好东西是好东西,可是完全无碍的两种草药遇到了一处也会发生奇妙的反应,这一点沈沅钰心知肚明,若是换做平日,她早就把这梭葛草偷偷地倒出来了,只是这一次,他们明显是为了破坏她和郗杰的婚事而谋划的,说起来,和沈沅钰的目的都是一致的,她自然不会破坏他们的计划。
她倒是想看看,这些人究竟能玩儿出什么花样。
马车一路畅行无阻,很快就进了皇宫。再往里走,就不能坐车而只能步行了,沈沅钰等人从马车上下来,早有含元殿的太监在这里等着了。进宫之前,湖阳郡主又嘱咐了她们几句,无非是谨言慎行,一切看她的眼色行事之类的,这才跟着引路的太监向含元殿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倒是没有像上次沈沅钰进宫一样,再出什么事,一路上波澜不兴地到了含元殿。
含元殿高大巍峨,飞檐斗拱,气势宏伟,果然不愧是皇太后的居住的地方。门口早有一个年过四旬的嬷嬷在等着了。湖阳郡主看到那个嬷嬷,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方姑姑,您怎么亲自迎出来了?”
和太后宫里的嬷嬷如此相熟,可见湖阳郡主在宫中却是有些人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