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24

流浪汉打秋风的地方,是一处并不正规的酒馆。这里白天上,倒是安静十分。只有依稀几个人在里面,嘴里叼着烟斗,在房间里吞云吐雾。脚旁边,还放着一排空了的酒瓶。

这还只是白天,要是晚上,恐怕就是人烟的喧闹声,就足够让里面的人头晕目眩。仿佛已经喝了好几瓶酒的感觉。

临进去前,华生还是忍不住的拉住了安妮,脸上带着担忧:“安妮,你进去之后,如果觉得不适应,随时跟我和夏洛克说。”

安妮歪了歪头,极为乖巧的点头,并没有直接去反驳华生的关心。

福尔摩斯推开门之后,里面的几个人不约而同看了过来。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皱起眉头,放下了手中半空的酒瓶。站起身来,看着门口的三人。

“老约翰在吗?”福尔摩斯说道。

几个喝酒的人互相看了看,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样。领头的男人,嗤笑了几声。仰头把剩下的酒一口干净,直接把酒瓶子摔碎在地上。

破裂的玻璃,发出尖锐的声响来。可谓气势十足,男人一步步走了过来。

福尔摩斯并不矮,但是在男人的映衬下,却还是低了几分。

男人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他慢腾腾的把福尔摩斯头顶的帽子摘了下来,十分不屑的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土。一个反手,戴在了自己脑袋上。

他凑近了福尔摩斯,像是在开玩笑一样:“我就是老约翰……”

福尔摩斯丝毫没有在意男人的调笑,他继续喊话道:“老约翰,你前些日子在寻找的那个姑娘,我知道她的位置。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男人挑眉,像是觉得有趣一样。绕过了福尔摩斯,向着安妮这边走过来。

华生上前一步,准备把安妮挡在自己身后。却被安妮悄声拉住了衣袖,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男人凑过来,像是极为享受一般的看着安妮姣好的面容,笑着开口,露出他的黄牙:“你多大了?”

华生面露担忧,看着安妮的样子,就像是下一刻便可以拳头招呼到男人的脸上。

安妮莞尔一笑:“二十一。”

男人点头,像是极为满意这个结果。正抬起手来,准备做些什么。就感到手腕一痛,眼前一花。还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下一刻就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手腕被翻着按在了脖子后面,背后还被压着。

安妮笑着,看着被自己擒在地上的男人。抿了抿唇,像是极为漫不经心的样子。

语气温柔,开口问道:“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男人疼得话都说不清楚,他“嘶”了一声,才在安妮更加用力的疼痛下,连忙开口。

“没什么,没什么!”他恨不得抽一巴掌刚才的自己。

这是一下子,踢到了铁板上啊!

那边的几个男人,看到安妮的这一手,脸色也都变得不好。其中一人被推着上前了一步,有些紧张的开口问道:“您,这是需要什么?”

安妮看了眼福尔摩斯:“找老约翰!”

安妮冲福尔摩斯点了下头,后者会意,放大了自己的声音:“老约翰,那个女人明天就会乘着轮船出去了。”

后面,一处小门被推开来。从中慢腾腾的走出个五十出头的老人,谈不上白发苍苍,但绝对也已经是花白的头发。

安妮倒是有点儿意外,她一直以为老约翰,只是个有些消息来源的中年人。

老约翰走了过来,兀自从桌上拿了瓶酒拧开。

给自己灌了很大一口,才慢腾腾的冲着福尔摩斯一行人走过来。

“福尔摩斯……你又来我这里了。”老约翰说道。

他说完,像是第一次看到被安妮擒住的男人,竟然是他这里来买酒的人一样。脸上露出夸张的惊讶来,嘴里念叨着:“这是发生什么了?”

福尔摩斯看了眼安妮,向着她这边走了过来。

安妮会意的松开了手。男人一得到自由,立马逃命似的跑开了老远。也不敢直接出去,正门被福尔摩斯他们给挡住了。

就胆小的所在店里的角落里,安静得很。

老约翰冲着福尔摩斯作了个“请”的姿势,让他坐下慢慢说。

华生还有点儿沉浸在安妮的那一手里,显然他完全没有想到。面容看上去那样乖巧可爱的安妮,竟然有着这样迅速的反应和手底下说一不二的干脆。

他不自觉地跟在安妮身后,坐在了福尔摩斯的另一边。

眼睁睁看着华生抢走了安妮身旁位置的福尔摩斯,心底里几分不爽。他看了眼一旁等待谈话的老约翰,决定先把这件事情放在一边。

老约翰开门见山:“你说,女孩儿什么时候走,去哪儿?”

福尔摩斯笑道:“前些天,有个流浪汉来你这里喝酒。发生了什么?”

“他没带钱,喝多了。”老约翰说了一半,停顿了下来,冲着福尔摩斯笑了笑,“该你了。”

福尔摩斯道:“明天下午。流浪汉当初坐在哪里?”

老约翰懒洋洋的指了指不远处的角落。那处,两三把破旧的椅子,围着个称不上是桌子的木板。还裂了两条缝,坚强的立在那里。

华生看着,抿了抿唇。

“他们当天打架了?”华生问道,“桌子是什么时候坏的?”

老约翰没回答,只是看了眼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点头:“她准备过海,带了全部的家当。”

老约翰眼眸放大了一瞬,才故作镇定的继续说道:“是的,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那个流浪汉就像是发了疯一样的喝酒,更是和旁边的人一下子就吵起来了。最后还动了手,打坏了不少我的东西。”

福尔摩斯站起身来,冲着老约翰点了下头:“明天下午两点的那场轮船。”

“谢谢。”老约翰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了后面。

弯下腰,便从狭窄的小门里进了后房。

福尔摩斯走过去,蹲下身仔细的观察那处角落。他摸了摸桌底的灰尘,轻轻搓了搓手指。又眯着眼睛,对着残破的裂口看过去。

墙上边,竖立着一块断木。就只剩下很小的连接,将将把自己和旁边的桌板连在一起。

福尔摩斯走过去,手在断木上下摸索了一阵。

才转过身来,看了眼安妮。

安妮冲着华生说道:“走吧。”

华生眼中露出疑惑来,跟着安妮便往大门走去。

福尔摩斯绕道去了躲在角落的男人那里一趟,几个刚刚还耀武扬威的人,一下子就更加瑟缩了起来。就像是,恨不得把自己变得更小。让这个人别注意到自己一样。

福尔摩斯看了看刚刚对自己发难的人,轻轻从桌子上,把自己的帽子拿了回来。

“要我是你,一定会好好养一养膝盖上的伤。不然,日后可怎么办?”

说完,他也不顾男人一下子眼中露出的惊慌失措,转身便出了门。

那一伙人,明显是酒肉之交。没了耀武扬威的武力,那群剩下的人怎么会屈居人下。男人恐怕还有的是可担心的。

福尔摩斯出来后,冲着安妮和华生说道:“我们最初的想法是错的。”

“波图利尔最初的展览就是复制品?”安妮蹙眉。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将自己刚刚从断木里发现的纸条递给了安妮。

“他们要来处理我了……因为我知道了,那个东西是假的!”

福尔摩斯叹了口气,在街道上来回快走了几个圈。

“最初的时候,波图利尔收到的展览品,就不是真实的。”他解释道,“而这个流浪汉,他并不是普通的人,对不对?他知道品鉴,甚至我怀疑,他曾经将自己品鉴的结果说了出去,这才是一下子惹来祸端的原因之一。”

华生甩了甩头,插进来问道:“等等,我没有跟上。什么品鉴?”

安妮为华生补上了他不知道的部分:“流浪汉的信息,前段时间我和夏洛克看到的。他是家中生变,才沦落到这里的。以前,是学过鉴赏的。”

“比较专业的那种。”安妮补充道。

福尔摩斯点头:“所以,并没有所谓对方选错了油画转移。而是从始至终,他们拿到的就只有复刻品!”

这个结论,让三人都有些意外。

安妮回想起那一场被爆炸打断的鉴赏,不由得心中担忧。

那个曾经名扬海外,如今价值连城的油画,如今,究竟在哪里呢?

……

贝克街的门,在清晨便被敲响。

在华生的注目里,福尔摩斯坐在原地,一副完全陷入了思考的模样。

“信差,这是一个加急的邮报。”福尔摩斯说道,他双手合十放在唇前,轻轻将头低下几分。

华生听后,无奈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摇了摇头:“不会的,夏洛克。你知道我们的邮差一向不是这个时间点到的。”

说完,他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

“邮差?”福尔摩斯笑着说道。

华生看着窗外,刚刚离开的邮差,脸上有些僵硬。他转过头来,看着福尔摩斯脸上微妙的笑意,无奈的承认。

“是邮差。”

福尔摩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点了点头:“当然。”

楼梯上的脚步声,缓慢的一步一步。

福尔摩斯面色微变,他抬起了头,看向了两人屋子的门口。

“安妮?”福尔摩斯开口问道。

华生有些后知后觉的转过头来,从窗边走了过去:“安妮?你有什么事情吗?”

虽说搬进了贝克街也算是有一段时间,安妮却是从未上过三楼的。

福尔摩斯面色严肃,他立时站了起来,来到安妮身边。从有些发冷的安妮手里,轻轻拿起了那封邮差交给她的信件。

一目十行。

华生担忧的走过来,递给了安妮一杯红茶。

安妮抿了一口,才轻轻喘息了几声:“夏洛克,我想回去一段时间。我需要处理……这些事情。”

福尔摩斯将目光从信件中抽离,他看着面色如常的安妮。却能够从她略有些无神的眼里,看到几分彷徨。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安妮,让福尔摩斯不由得感到紧张。

他疾步走到了安妮身边,不由分说的握住了她的手:“我帮你。”

华生看着难得严肃的福尔摩斯,有些紧张:“发生了什么?”

福尔摩斯看了眼沉默的安妮,转过头去冲着华生摇了摇头:“我和安妮暂时有事,纠察流浪汉的事情,就暂时先等一等。”

安妮摇头,轻轻按住了福尔摩斯:“夏洛克,我自己就可以。你和华生先去调查,我之后会尽快跟上的。”

华生却是在两人交谈的时候,开口道:“我想,只是调查一下流浪汉之前的事情,我也可以的。”

福尔摩斯转过头去,有些怀疑的看着华生。那眼里的意味,简直不能够更加明显。

华生被看得不由翻了白眼,无奈的深呼吸几下,按捺下自己的怒火。

他看着有些失常的安妮,决定看在她的面上,放过这次。

“辛苦你了,华生。”安妮眼中带着感激。

华生看着安妮的笑容,深觉自己此次开口的决定没错。虽然……某位总是小瞧自己的侦探先生,经常在一些时刻让他感到无奈。

福尔摩斯抿了抿唇,走到了华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的看了他一会儿,便转身跟着安妮出去了。

“丽贝卡是你的那个朋友?”福尔摩斯开口道。

两人坐在疾奔的马车上,福尔摩斯看着靠在一边的安妮说道。

安妮转头看向他,极为缓慢的点了点头。

“一个女孩儿,在孤儿院里长大,其实并不简单。”安妮蓦然开口道,脸上的平静,就像是开口讲述的那个人,并不是她一样。

福尔摩斯转头看着安妮,眼里是他都没有注意到的怜惜。他不自觉的抖了抖自己的身体,将肩膀靠近了安妮几分。

安妮看了眼福尔摩斯,轻轻靠了过去。

福尔摩斯侧头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发旋,唇角难以抑制的上扬了几分。在不被安妮看到的角落里,福尔摩斯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如果安妮不靠过来的话,他会感到很丢面子的。

“丽贝卡,是在我离开孤儿院前一年的时候,来的。”安妮说道,“那时候,她是个让所有人都喜爱的小姑娘。你如果没有见过,甚至都难以想象她的乖巧。”

小脸蛋肉乎乎的,湛蓝色的眼睛眨呀眨的,亮晶晶的看着你。就像是,你便是这个小女孩儿的整个世界一样。

丽贝卡很受到大家的喜爱,毕竟,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在空气里抓呀抓的。一旦抓到了人,虽然只是婴儿轻柔的力道,却让人觉得仿佛在抚摸自己的心头一样。让人根本就不舍得把自己的衣袖,从丽贝卡的小手里拿出来。

哪怕明知道,她并不会哭。却也难以忍受,让这个可爱的孩子感到失落。

安妮对这个新来的女孩儿,并没有什么很多的想法。那时候,她还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离开孤儿院,自己生存并不容易。而这一切就已经近乎要花费她所有的精力了。

“那个时候,大家都很喜欢她。”安妮说道。

福尔摩斯看着自己肩头的姑娘,轻柔的开口:“我想,那并不是你关心她的原因?”

安妮笑了笑,抬头看了眼福尔摩斯,像是在无奈他的敏锐直觉。

“你知道那并不是直觉。”福尔摩斯开口说道,“我只是比较了解你。”

安妮笑着点头:“如果说,丽贝卡真是个这样普通的乖巧孩子,她不会被这样遗弃的。令她这样悲惨的,是她身上的遗传病。”

花费巨大,甚至很难被治愈。

那一双父母,一定想了很久,才放弃她的。

“当丽贝卡第一次发病的时候,没有人想到,需要那样多的钱。”安妮开口道,“就连院长,都考虑过放弃。”

就像是,一夕之间,大家都纷纷放弃了这个可爱的孩子。

之前那些热爱的表现,都像是并不存在了一样。在看到现实的时候,大家都纷纷屈从。并没有考虑过,如何去处理这件事情。

好像,放弃是最轻松的选择。所以,便是大家不约而同的选择了。

“你不是个愿意放弃的人,但是为她筹备那样多的财富,就为了延长一小段时间。”福尔摩斯道。

安妮点头。

在那样病痛的折磨下,丽贝卡的笑容像是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一如既往的纯洁笑容,仿佛能够将人融化的小脸蛋。

那样湛蓝的目光,落在安妮身上。丽贝卡的笑意,没有因为大家的远离而减弱分毫。

“我一直觉得,就算是离开了这个世界,也算不上令人多么绝望的事情。”安妮说道。

她看着车外的人们,头顶上的数字都在一一变化。或长或短,但都在慢慢的减少。

她见过很多人,时间的截止和倒下。

福尔摩斯看着她:“但是,丽贝卡并不想走,不是吗?”

那样对于生的渴望,是安妮很少见到的。乐观的,分明病痛折磨却仍旧充满希望。

“但是,她的领养家庭得知了消息。”福尔摩斯说道,“他们以为丽贝卡并不会再发病了。”

车缓缓的停止,正对着安妮那个熟悉的院落。

她度过了自己童年大多时光的地方。

孤儿院。

安妮在福尔摩斯的搀扶下,慢慢走下了车。福尔摩斯没有让地上的泥泞,占到安妮的裙摆哪怕一丁半点儿。

“但是,她又发病了。”安妮叹了口气,拉着福尔摩斯走进了这个院落。

院里的孩子们,这时候正是准备拿着手工的小花,去到街上贩卖的时候。他们每一餐,桌上的面包,都不是那样轻松得来的。

院长不容易,也难以负担。这些孩子,都需要来帮助孤儿院,帮助他们自己。

福尔摩斯的目光,在这一处有些破败的院落里,来回看了几番。他的薄唇,不由自主的抿了起来。

安妮,曾经也在这样的环境生活过。

这让福尔摩斯有些心疼。他靠近了安妮几分,手试探着举起了些。虚虚的环绕着安妮的背后,却僵持着没有更近一步。

“安妮!”院长走了出来。

福尔摩斯的手,迅速的收了回来。

安妮笑着迎了上去,和院长夫人亲切的贴面吻了两下:“我接到了消息,就尽快赶了过来。”

院长看着自己的夫人,有些无奈的摇头:“我并不希望再给你,这么多的压力。”

院长夫人有些埋怨的看了眼自己的丈夫,微微摇头。

院长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上前了一步,引着安妮往屋里走过去。

院长夫人道:“要是没有安妮,这些孩子恐怕连每天的牛奶都会很艰难。”

院长看了眼她,没有说话。

众人落座。

“丽贝卡被送回来,我们都十分意外。”院长的语气里,露出无奈来。

丽贝卡的病,孤儿院完全无法承担。

福尔摩斯看着安妮,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无声的给她几分力量。

“我会想办法的。”安妮说道,“收养的手续应该怎么办?”

是的,收养丽贝卡。

这是安妮看到信件后的第一反应,也是最为实际的做法。

当华生一身风尘仆仆的回到了贝克街,有点儿不敢置信的退出去,重新关上了门。

一开门就看到福尔摩斯抱着个小女孩儿,身边还站着一脸宠溺的安妮。

华生觉得,自己仿佛看错了什么。

一定是开门方式不对,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