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上的脚步声,缓慢的一步一步。
福尔摩斯面色微变,他抬起了头,看向了两人屋子的门口。
“安妮?”福尔摩斯开口问道。
华生有些后知后觉的转过头来,从窗边走了过去:“安妮?你有什么事情吗?”
虽说搬进了贝克街也算是有一段时间,安妮却是从未上过三楼的。
福尔摩斯面色严肃,他立时站了起来,来到安妮身边。从有些发冷的安妮手里,轻轻拿起了那封邮差交给她的信件。
一目十行。
华生担忧的走过来,递给了安妮一杯红茶。
安妮抿了一口,才轻轻喘息了几声:“夏洛克,我想回去一段时间。我需要处理……这些事情。”
福尔摩斯将目光从信件中抽离,他看着面色如常的安妮。却能够从她略有些无神的眼里,看到几分彷徨。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安妮,让福尔摩斯不由得感到紧张。
他疾步走到了安妮身边,不由分说的握住了她的手:“我帮你。”
华生看着难得严肃的福尔摩斯,有些紧张:“发生了什么?”
福尔摩斯看了眼沉默的安妮,转过头去冲着华生摇了摇头:“我和安妮暂时有事,纠察流浪汉的事情,就暂时先等一等。”
安妮摇头,轻轻按住了福尔摩斯:“夏洛克,我自己就可以。你和华生先去调查,我之后会尽快跟上的。”
华生却是在两人交谈的时候,开口道:“我想,只是调查一下流浪汉之前的事情,我也可以的。”
福尔摩斯转过头去,有些怀疑的看着华生。那眼里的意味,简直不能够更加明显。
华生被看得不由翻了白眼,无奈的深呼吸几下,按捺下自己的怒火。
他看着有些失常的安妮,决定看在她的面上,放过这次。
“辛苦你了,华生。”安妮眼中带着感激。
华生看着安妮的笑容,深觉自己此次开口的决定没错。虽然……某位总是小瞧自己的侦探先生,经常在一些时刻让他感到无奈。
福尔摩斯抿了抿唇,走到了华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的看了他一会儿,便转身跟着安妮出去了。
“丽贝卡是你的那个朋友?”福尔摩斯开口道。
两人坐在疾奔的马车上,福尔摩斯看着靠在一边的安妮说道。
安妮转头看向他,极为缓慢的点了点头。
“一个女孩儿,在孤儿院里长大,其实并不简单。”安妮蓦然开口道,脸上的平静,就像是开口讲述的那个人,并不是她一样。
福尔摩斯转头看着安妮,眼里是他都没有注意到的怜惜。他不自觉的抖了抖自己的身体,将肩膀靠近了安妮几分。
安妮看了眼福尔摩斯,轻轻靠了过去。
福尔摩斯侧头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发旋,唇角难以抑制的上扬了几分。在不被安妮看到的角落里,福尔摩斯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如果安妮不靠过来的话,他会感到很丢面子的。
“丽贝卡,是在我离开孤儿院前一年的时候,来的。”安妮说道,“那时候,她是个让所有人都喜爱的小姑娘。你如果没有见过,甚至都难以想象她的乖巧。”
小脸蛋肉乎乎的,湛蓝色的眼睛眨呀眨的,亮晶晶的看着你。就像是,你便是这个小女孩儿的整个世界一样。
丽贝卡很受到大家的喜爱,毕竟,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在空气里抓呀抓的。一旦抓到了人,虽然只是婴儿轻柔的力道,却让人觉得仿佛在抚摸自己的心头一样。让人根本就不舍得把自己的衣袖,从丽贝卡的小手里拿出来。
哪怕明知道,她并不会哭。却也难以忍受,让这个可爱的孩子感到失落。
安妮对这个新来的女孩儿,并没有什么很多的想法。那时候,她还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离开孤儿院,自己生存并不容易。而这一切就已经近乎要花费她所有的精力了。
“那个时候,大家都很喜欢她。”安妮说道。
福尔摩斯看着自己肩头的姑娘,轻柔的开口:“我想,那并不是你关心她的原因?”
安妮笑了笑,抬头看了眼福尔摩斯,像是在无奈他的敏锐直觉。
“你知道那并不是直觉。”福尔摩斯开口说道,“我只是比较了解你。”
安妮笑着点头:“如果说,丽贝卡真是个这样普通的乖巧孩子,她不会被这样遗弃的。令她这样悲惨的,是她身上的遗传病。”
花费巨大,甚至很难被治愈。
那一双父母,一定想了很久,才放弃她的。
“当丽贝卡第一次发病的时候,没有人想到,需要那样多的钱。”安妮开口道,“就连院长,都考虑过放弃。”
就像是,一夕之间,大家都纷纷放弃了这个可爱的孩子。
之前那些热爱的表现,都像是并不存在了一样。在看到现实的时候,大家都纷纷屈从。并没有考虑过,如何去处理这件事情。
好像,放弃是最轻松的选择。所以,便是大家不约而同的选择了。
“你不是个愿意放弃的人,但是为她筹备那样多的财富,就为了延长一小段时间。”福尔摩斯道。
安妮点头。
在那样病痛的折磨下,丽贝卡的笑容像是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一如既往的纯洁笑容,仿佛能够将人融化的小脸蛋。
那样湛蓝的目光,落在安妮身上。丽贝卡的笑意,没有因为大家的远离而减弱分毫。
“我一直觉得,就算是离开了这个世界,也算不上令人多么绝望的事情。”安妮说道。
她看着车外的人们,头顶上的数字都在一一变化。或长或短,但都在慢慢的减少。
她见过很多人,时间的截止和倒下。
福尔摩斯看着她:“但是,丽贝卡并不想走,不是吗?”
那样对于生的渴望,是安妮很少见到的。乐观的,分明病痛折磨却仍旧充满希望。
“但是,她的领养家庭得知了消息。”福尔摩斯说道,“他们以为丽贝卡并不会再发病了。”
车缓缓的停止,正对着安妮那个熟悉的院落。
她度过了自己童年大多时光的地方。
孤儿院。
安妮在福尔摩斯的搀扶下,慢慢走下了车。福尔摩斯没有让地上的泥泞,占到安妮的裙摆哪怕一丁半点儿。
“但是,她又发病了。”安妮叹了口气,拉着福尔摩斯走进了这个院落。
院里的孩子们,这时候正是准备拿着手工的小花,去到街上贩卖的时候。他们每一餐,桌上的面包,都不是那样轻松得来的。
院长不容易,也难以负担。这些孩子,都需要来帮助孤儿院,帮助他们自己。
福尔摩斯的目光,在这一处有些破败的院落里,来回看了几番。他的薄唇,不由自主的抿了起来。
安妮,曾经也在这样的环境生活过。
这让福尔摩斯有些心疼。他靠近了安妮几分,手试探着举起了些。虚虚的环绕着安妮的背后,却僵持着没有更近一步。
“安妮!”院长走了出来。
福尔摩斯的手,迅速的收了回来。
安妮笑着迎了上去,和院长夫人亲切的贴面吻了两下:“我接到了消息,就尽快赶了过来。”
院长看着自己的夫人,有些无奈的摇头:“我并不希望再给你,这么多的压力。”
院长夫人有些埋怨的看了眼自己的丈夫,微微摇头。
院长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上前了一步,引着安妮往屋里走过去。
院长夫人道:“要是没有安妮,这些孩子恐怕连每天的牛奶都会很艰难。”
院长看了眼她,没有说话。
众人落座。
“丽贝卡被送回来,我们都十分意外。”院长的语气里,露出无奈来。
丽贝卡的病,孤儿院完全无法承担。
福尔摩斯看着安妮,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无声的给她几分力量。
“我会想办法的。”安妮说道,“收养的手续应该怎么办?”
是的,收养丽贝卡。
这是安妮看到信件后的第一反应,也是最为实际的做法。
当华生一身风尘仆仆的回到了贝克街,有点儿不敢置信的退出去,重新关上了门。
一开门就看到福尔摩斯抱着个小女孩儿,身边还站着一脸宠溺的安妮。
华生觉得,自己仿佛看错了什么。
一定是开门方式不对,再来一次。
安妮整理好了衣服之后,浑身上下暖洋洋的。再陷在软乎乎的座椅里,别提让人如何享受了。
福尔摩斯看着坐在自己座位里的安妮,唇角扬起了几分,眼中也不由得带上了些许笑意。
麦考夫站在一旁看了看,自觉自己再站在这里十分无聊,左右事情已经吩咐好了。他冲着福尔摩斯打了个招呼,便转身越过了华生出了门。
华生侧身,让过了麦考夫的道路。
他转身看了看被关上的大门,好笑的开口道:“麦考夫是不是这两天又长胖了?我感觉刚刚路过的时候,甚至被他挤了一下。”
安妮抿唇,带着些许好笑的意味,没有说话。
福尔摩斯倒是叼起了自己的烟斗,冲着华生赞赏的点头:“显而易见,华生你的观察力提高了少许。”
他吹出一口气来,带着浅淡的烟气。
华生走过来,拿起了一杯哈德森太太泡好的红茶,喝了一口。
福尔摩斯道:“实际上,他距离上回我们见面,胖了一又二分之一磅,应该是最近发现了更加有趣的蛋糕味道造成的。兴许,是和你今天中午失败的午餐,甜点相同。都是香橙味道的……”
华生一口红茶差点儿被呛在喉咙里,他咳嗽了两下,才算是缓了过来。
他有点儿窘迫的看了眼一旁的安妮,她默不作声的坐在原处,手里捧着一本书,就像是都没有听到一样。
福尔摩斯转过头来:“华生,你为什么脸上有些红?”
华生觉得,这天儿再这样可就实在聊不下去了。他赶忙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警告福尔摩斯。
“不要总谈论我和爱丽丝的事情。”他说道。
福尔摩斯恍然大悟般的点了点头:“哦,是爱丽丝啊……我一直以为你会先选择自己的另一个助手艾比的,是什么让你放弃了那个红发女郎呢?”
华生一口气梗在喉头,简直是上不去下不来,难受得不行。
他知道自己是说不过福尔摩斯的,干脆拿着红茶坐在一旁,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安安静静的,就像是听不到福尔摩斯的声音一样。
安妮的唇角敲了敲,却又自己努力的压下。忍笑得肚子疼,嘴唇抿得死紧。
福尔摩斯清了清嗓子,决定先行放过这样的话题,要言归正传。不然,如果真是把华生得罪死了,未来的早餐可就没有人帮他放水了。
毕竟,哈德森太太可完全没有同意,用那两条咸鱼来弥补墙上的弹孔。估计,他还是要准备三人的早餐。
“我想,也许我们需要去一趟那个熟悉的广场。”福尔摩斯双手合十,放在自己的唇前,语气温和。
华生喝茶的动作一顿,有些没有想到福尔摩斯竟然这样简单的就放过了这个话题。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不过到底是好事,也就没有深究。
安妮转过头来,面带疑惑:“你准备从那个流浪汉身上开始?”
“是的。”福尔摩斯点头。
他转身拿起了安妮曾经画过的卷轴,在地上铺展开来。随手拿起自己的小提琴,轻轻弹拨了两下。才用琴弓指着地图上的一处。
福尔摩斯道:“很明显,这位流浪汉在这个时刻被灭口。时机简直巧妙得令人称赞,如果不从他口里挖出点儿什么东西来,会让人如何的遗憾啊……”
华生抿了抿唇,还是决定开口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
“可是,我们见过他的尸体了。还能有什么新的线索?”
福尔摩斯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遗憾,冲着华生摇了摇头。极为夸张的叹了口气:“亲爱的华生,你怎么能够忘记……”
“有的时候,正是不再说话的人,偏偏可以给我们更多的信息呢!”
前往流浪汉最后逝去的街角,福尔摩斯本来是不想要安妮出面的。毕竟,虽然没有搞懂为什么流浪汉会跟随安妮的路线行走,但是,这里面一定有着故事是毋庸置疑的。
让安妮再次插手这件事情,是福尔摩斯十分不情愿的。
“你并不应当来的。”福尔摩斯坐在车上,兀自还有些生闷气。
华生被夹在两人中间坐着,一本正经的安安静静。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生怕被两边殃及池鱼。
安妮倒是觉得,这样微微抿唇眼睛微红的侦探先生异常有趣。她不自觉的笑了笑,语气放柔:“可是,我也想要帮一帮你呀。这件事情,既然和我有关,加上我一个,有可能会处理得更加顺利呢?”
福尔摩斯鼻子里恶狠狠的出了一口气,转过头去看着窗外。一副,并不想要理论的模样。
安妮见状,也就笑了笑,没在福尔摩斯气头上再说什么。
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安妮接下来的声音。福尔摩斯偷偷的正了头,用余光看了眼华生那边的安妮。
余光的注意力有限,也就将将能看到安妮嘴边的笑容。剩下的,几乎都被华生的鼻子给挡住了。
福尔摩斯有些恶狠狠的“哼”了一声,全面宣示自己的不满。
被这种怒气直面的华生心中一抖,沉下心来好好安慰自己。没事的,你都没有说话。夏洛克没有对你生气。
全然不知道,有的时候,安静也是不够的。
毕竟,人在河边走,锅从天上来。
所幸,车很快便停下了。那个街角就在不远处的拐弯处,一行人也就下了车。
华生道:“安妮,你要小心一些,这种地方很容易就被刮蹭一两下的。”
被两个人轮流嘱咐的安妮笑了笑,算是承了华生的一腔好意。
福尔摩斯看了眼他们两个,没有说话。只是大步向前,将自己的大衣后摆走出了十分潇洒的弧度,向着不远处的街角走去。
华生愣了愣,没有说话。却还是蛮有绅士风度的护着安妮走过去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夏洛克在生气是为什么?摸不着头脑的华生,言语上分外小心。更是注意护着安妮,毕竟这个女人可被夏洛克看在眼里了,华生也就自觉将保护安妮的事情给放在了心上。
街角的位置,在夜晚最大的特点就是隐蔽。
当时,若非安妮可以看到人头顶的数字。不是福尔摩斯本就追着流浪汉的脚步而来,恐怕都难以第一时间发现这人的倒下。
对方在射出那根毒针的时候,必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就是因为这个地方的隐蔽,对方才可以在毒针里的毒素进入流浪汉的身体后,再上前把毒针□□。”福尔摩斯说道。
他看了眼华生,不着痕迹的盯了盯华生为安妮挡去人流的手。
“专业性的意见,毒素的话,大概需要多久能够让人失去防抗能力?”
华生蹙眉,仔细想了想。
“就我所知,较为常用的程度,应当不到两分钟,人就完全没有了行动能力。”华生回答道。
福尔摩斯点头,指了指不远处当初他所注意到的划痕。
“所以,我在流浪汉指甲里看到的泥土。”福尔摩斯说道,“和墙壁上的划痕相对应,证明,他曾经在那里有过一段挣扎。”
华生摇了摇头:“夏洛克,我当初看过的,对方并没有痛苦的肌肉僵直……”
“除非……”
福尔摩斯和华生都看了过来,等着安妮接下来的话。
安妮抿唇,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毒素里掺杂了镇定和麻醉作用?”
福尔摩斯看了看脚下的位置,目测着此处和那几道划痕的距离。
“流浪汉躺下的位置,和他所谓挣扎的地方,有超过五米的距离。而他当初并没有,十分明显的衣物皱褶。受到毒素影响的话,这几米走过来,应当裤脚会有所变化。”
安妮蹙眉:“有没有可能,对方并不是射出的毒针?”
“近距离扎上去的!”福尔摩斯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固有模式被破除之后,一切就变得不能更加明显。
侦探先生闭上了眼睛,脑海中的线索化为曾经的片段。
打斗,挣扎。突兀的麻醉和毒素,最后轰然倒下。
一切都连上了。
华生显然也没有想到,按照他们平日里的经验,看到那样的针眼,一般都习惯性的认为是远距离射出。
福尔摩斯点头,显然已经赞同了安妮的推测。
他无声的和华生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的决定将这个初级错误事情隐瞒起来。
一不小心就会丢面子丢大了……
福尔摩斯道:“所以,下一步便是,什么样的人会为了灭口雇佣这样专业的杀手。这个人是谁?”
安妮点头,接道:“还有,流浪汉死前究竟知道了什么?”
……
三人商议过后,准备去流浪汉经常打秋风的店铺看一看。
“安妮,那处比较乱……”华生欲言又止,眼神飘忽的在安妮脸庞上来回。
福尔摩斯正走在两人前面,听到这样的话,转过头来一把拉住安妮。将她拉得离华生远了一些,生怕安妮被华生给带傻了一样。
“你要知道,安妮二十年里,有近乎一半都是自己闯荡的。”福尔摩斯蹙眉,“你不要总这样低估她。”
福尔摩斯压低了声音,在华生耳旁说道。
安妮站在两人前面,面带微笑的看着华生。仿佛并不知道福尔摩斯的话语一般,仍旧平静的招呼道:“走吗?”
华生张了张嘴,但却被福尔摩斯在后背拍了一下。心底里微微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就算福尔摩斯那样说,他仍旧不能够放下对安妮的担忧。
福尔摩斯搞定了华生,冲着安妮点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