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凤栖山护国寺之后,随乔氏到佛堂里上了香,嘉缨忽然想到寺后的小溪那里看看。
福枝与咏柠紧紧跟在嘉缨的身边,看着嘉缨往溪边走,福枝忍不住出声提醒:“姑娘别过去了,深秋水冷,没什么好玩的。”
“我会小心的,只是想过去看看。”嘉缨笑道,一边继续往溪边走。
那毕竟是她上辈子丧命的地方。
站在溪水旁边,看着溪水潺潺游鱼摇曳,嘉缨心里五味杂陈——
前世的时候她被浸了猪笼,不知道高僧妙元又是个什么结局,也不知道最后藩王谋反成功与否,不知道陆长风的结局是什么。
嘉缨最想知道的,是陆长风的下场。
这辈子看起来是寻不着他了,可是偏偏她又忘不了他,一想起陆长风会用那么卑鄙的方法害她身败名裂地死去,嘉缨的心里就恨得要命。
“阿桃!”
远远地,邱云凝走过来了,她到了嘉缨的身边道:“阿桃,伯母她在寻你,她在护国寺最西边的小佛堂中等你,你快过去吧。”
姚嘉缨点了点头,提着裙摆从溪边走了上来。
看着姚嘉缨离开的身影,邱云凝的笑容冷了下来,目光中带着森森的冷意,过了一会儿,忽然又一次笑了,笑声格外瘆人。
护国寺的寺庙修建得极大,嘉缨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了西边佛堂这里。
她进了佛堂,看清了跪在佛像前的那个妇人的背影,忽然皱了皱眉——
这人一身枣红色的褃子,头发梳成了双刀髻,身形消瘦。
可是姚嘉缨记得很清楚,她的大舅母今日的打扮,可不是这样的。
这不是她的大舅母。
嘉缨察觉到不对劲,立刻转身想往外走,只是她却在看了一眼外面之后,愕然停住了步子。
福枝昏倒在地上,而咏柠也不见了踪影。
嘉缨的心一跳,再度转身,就见那妇人缓缓回身凝视着她:“阿桃,过来,陪二舅母上柱香。”
李氏头带遍地金纹云抹额,手上染着大红的豆蔻,十指指尖修建得整齐又尖锐,透露着几分凶意。
姚嘉缨努力镇定下来,站在门边,回道:“二舅母,你若是现在停手,我不会追究的,你不要冲动。”
她能看出李氏眼中的杀意。
不管她有没有出事,李氏若是动手伤害了她,姚嘉缨相信大舅舅,大舅母与哥哥他们,断然不会放过李氏。
李氏若是害人,也会害了自己。
李氏却猖狂笑了:“不要再继续下去?我都已经执着了十几年了,从豆蔻之年开始,一直念想到了现在,我怎么会放手?”
今日福安郡主前来护国寺,可给她了一个好机会。
那些寺内的僧人说是清心寡欲的出家人,其实也只是红尘中贪恋声名权利的俗人,知道了身份尊贵的福安郡主来了,一个个全去寺庙中央的大殿表现去了。
这一个偏僻的西佛堂,就被空了出来,并无僧人看守,只有她和她的心腹。
李氏想好了,她今日定将姚嘉缨害死,还要将姚嘉缨身边的两个伺候的丫鬟也都害死。
到时候回了将军府,就说她们的都被人贩子拐走了。
姚嘉缨是被乔氏带出来的时候出了事,邱鼎元最疼爱的女儿是因为自己妻子的疏忽出了事,他们夫妻二人定然会出现间隙,且除掉了姚嘉缨,那镇国将军府便真的只剩了阿妙一个女孩儿,邱鼎元不来疼宠阿妙,还能疼谁?
李氏的神色渐渐变得痴狂,姚嘉缨看得心惊,微微后撤了几句。
她听不懂方才李氏说的那些话,什么从豆蔻之年就开始了,什么执着了十几年了?
再想想李氏同自己二舅舅之间关系冰冰冷冷的,想想李氏对乔氏与对她的敌意,想想李氏平素总是喜欢望着自己的大舅舅——姚嘉缨仿佛是想通了什么,可是又不敢确定。
当下之事,是她必须想办法离开李氏,让自己安全。
望了一眼外面,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厮零散地站在那里,而福枝已然是被打昏了过去。
事到如今,嘉缨只能寄希望于那突然消失不见的咏柠了。
她悄悄拔下了簪在自己的花苞髻中的短簪,虽然小孩子带的短簪的簪头都是钝钝的,可是她也没有别的防身的东西了,只能用这个。
姚嘉缨平时看起来是娇气无比的一个小姑娘,真遇上事情了,反而有着超乎常人的镇定。
而李氏正一步步往嘉缨这边走,她的绣鞋踩在佛堂的地面上,足音跫跫,嘉缨听在耳里,握着短簪的手上隐隐出了汗。
这西佛堂实在偏僻,而且李氏如此嚣张,看起来早就探查好了周围的环境,她就算扯开了喉咙去求救,恐怕也没人能听见,往外跑也不行,外面还有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守着。
李氏真的是做了一番准备的。
她还是太过轻敌,方才竟然简简单单就相信了邱云凝的话。
眼看着李氏越走越近,姚嘉缨握着短簪的手指就更加用力。
只是佛像后头忽然出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便是打呵欠的声音。
李氏的身子一僵,转过头去:“谁在后面!”
姚嘉缨却飞快地反应了过来,使劲推了李氏一下,紧接着跑到了佛像后面。
嘉缨绕到了佛堂后面,看着那人,有些怔愣。
那小和尚一身粗布僧袍,却生得红唇粉面,五官瞧上去,兼具着女孩子的清秀与男孩子的帅气。
这是——妙元?!
姚嘉缨听见了李氏小跑着要来捉她,飞快地朝着那人说道:“小和尚,你快救我。”
称呼日后的护国寺高僧是小和尚,应该没问题吧,可是看起来,他就是个躲在佛像、后面偷偷睡着了、被捉包之后一脸愧疚的小和尚啊。
妙元现在还没有妙元的法号,只是护国寺中一个扫地的小和尚,被人唤做“阿年”。
阿年刚睡醒,皱了皱眉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姑娘:“救你?”
抿了抿唇,他身子往前伸,朝外面看了一眼,忽然又缩了回来:“外头怎么这么多人?”
嘉缨缩在佛像后面,约莫着算了算妙元的现在的年纪,怎么算也得有十岁了,可是为什么现在这个畏畏缩缩的小和尚和她前辈子遇见的那个端的一脸高深,说句话抬个手指都自带佛门气质的高僧判若两人?
之后的十几年是发生了什么?会让一个人变化这么大?
阿年却是眯着眼看着姚嘉缨,左看右看,忽然想通了什么,满脸惊愕,紧接着挥了挥袖子就让姚嘉缨摔了出去:“不救。”
李氏没有想到佛像后面还有人,有些不敢轻举妄动,忽然就听见一道清朗的声音从佛像后面幽幽响起:“夫人若是想做什么便继续,不必管我,就当我没出现过。”
嘉缨捏了捏粉拳,忽然想打人。
她很想知道前一世妙元是如何才被人称作高僧的。
为什么现在这个少年妙元这么欠揍呢。
可是她也知道眼下她只有妙元这一根救命稻草了,趁着李氏还在犹豫思考,又一次绕到了阿年的身边。
嘉缨一双本就湿漉漉的大眼睛里含了泪水:“小和尚,我是镇国大将军的外甥女,外头的是我二舅母,她想害我,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你应该救我啊。”
就是因为知道她是姚嘉缨,他才不想救的……阿年翻了个白眼,转了个身子,不愿意理会姚嘉缨。
阿年的身子里,其实也不是真正十岁的阿年。
上一世在姚嘉缨被浸了猪笼之后,他也被寺内的僧人们乱棍打死了。
阿年胎穿到这个世界,好不容易拼搏了二十几年才拼搏成了整个大兴王朝最受人敬重的高僧,居然就这么毁在了一个祸水红颜身上。
问题是他和她之间还是清清白白的,分明就是被人陷害的。
虽然陷害他的人肯定不是姚嘉缨,可是阿年这一世决定,能离她多远,就离她多远。
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
而且这一世他也不想做什么高僧了,做高僧容易被人下暗刀子,危险系数太高。
他能穿越一次,重生一次,估计运气已经用尽了,再死一次说不定就是真的玩完了。
因而这一世,他那绝世的武艺、满腹的才学都被他自己收敛了起来,只想好好扫地,悠悠闲闲过小日子。
嘉缨心里着急,拽了拽阿年青色的僧袍袖子:“小和尚,小和尚。”
小姑娘的声音软的像是棉花,可是气息却不稳,显然是有些惊惧。
阿年被她的央求声搞得有些心烦,再度翻了个身,坐了起来,直视着姚嘉缨:“你是姚嘉缨?”
姚嘉缨点头。
阿年确认了她的身份,看着小姑娘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想起了曾经不太愉快的经历的经历,深深叹了一口气,忽然出人意料地妥协道:“今日若是我救了你,你可得给我记着了,日后别再来找我了。”
他看见她,心里十分膈应。
姚嘉缨拼命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