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芜看他,问:“因为,我看话本,开心?”
亓晏闻言,扑哧一声笑开。
想来的确很开心了。
阿芜抿了抿唇,忽地想和亓晏好好解释清楚。此刻也不顾她长长的话下来,她口吃的毛病是不是显露得更明显。
“我除了医术以外,旁、旁的东西其实很愚笨,我答应了你,便该、该做些什么的。近日我有、有学些东西,白天见到太后,我真切明白了别的事——
你真心悦爱、爱一人时,除却欢喜,也会有不欢喜。我钟情亓晏,我得欢喜;谢太后亦钟情于你,却得不欢喜。但,本就是很平常的事。”
就如同一块土壤可能开出两朵不一样的花,厨艺再好的厨子也会偶有失常的时候,同样都是白骨血肉塑的人身,都还百态各异。
她都明白的。
亓晏听了,只觉得一个心都化了重按照阿芜的模样来塑,捏一个小小的阿芜,这回护在手心里都怕闪失,干脆剖膛破肚藏在肋骨里。
“阿芜在我不知道时这样勤勉,我都有些自惭形秽了……那阿芜也看看我学得好不好。”
话音渐落,终于两人温热的唇贴合。
有一腔热烈情意,临到头却被炼化成柔骨。这一吻亓晏珍之惜之,只轻轻贴着阿芜的唇瓣,动作间裹挟着满满的温柔情意。唯到最后,爱将心百般折磨,才克制着将阿芜的下唇轻轻含着抿了下。
这却已经叫阿芜迷失地晕头转向了。夏夜的习习晚风和沙沙的竹叶声通通消失不见,就是手背上被蚊子连咬了两口都无暇顾及。
好半晌,阿芜想起亓晏说的话:“……你在哪里学的?”
亓晏又碰了碰阿芜的唇角,低声道:“看着阿芜,便无师自通。”
这个答案出乎阿芜意料之外。
她呆了好一会。
亓晏,这样厉害的吗……
随后阿芜想起,与长宁一起回来时,她似乎也发出过相同的感慨。这样的厉害,要走过多少长路迢迢、见过多少山川才能有此番蜕变。
亓晏便与阿芜讲。
讲塞北的冰天雪地,他从一个无名小卒做起,与北面的大卮国从不息的战火打到几年不见兵戎,如今大卮换了人当皇帝,还派了人在东都转悠。刀光剑影在平淡的叙述中一概而过,后来便是东都的事,实则上不比在战场上与敌人厮杀要轻松,朝堂即无刀剑的战场,败则一样死无全尸。只不过亓晏只挑拣了有趣又松快的事讲与阿芜听。
阿芜早些时候在长宁那听过近似的答案,可阿芜还是听得无比认真,这些往事由亓晏口中说出给阿芜的感觉全然不同。
“亓晏,是大英雄。”
“谁与你说的?”
“我自己觉得。”
亓晏笑了:“多年来我所行一切皆有私心,功不至配称‘英雄’二字。”这一点他从来有自知之明,也不屑粉饰自己所做所为。从世子到小兵,再为将,再为王,一步步不过都是为了复仇。
十年前先皇派暗卫杀害越王府上下,后一把火连带越王府付之一炬,害他中毒断腿。血海深仇,亓晏便同样回报给宋家人。老的小的,他见到的各个都是心胸险恶锱铢必较之人,于是死的死残的残,亓晏心中毫无愧意。最后放过了个尚且无辜的最小的,拿捏着小皇帝,让对方为自己亲写旨意,定了“容王”这一封号。他要宋家人亲自承认,容这天下唯一的王。
大仇得报,短暂的快意过后是漫长的虚无。他站在山巅,目光所及处是广阔天地,但峰高险抖,他不可能再下山。
亓晏过得并不快乐。
“比起做天下大英雄,我更想做阿芜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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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再有不过是东一句西一句天南地北的闲聊,可两人间的感情无疑在今夜后更加深切。
只不过听故事的结果便是阿芜得了一手臂的蚊子包。
亓晏又是心疼又是无奈,阿芜却说没事,连抓挠止痒的动作都不曾有。天色已晚,亓晏见阿芜的确如此坚持,便也随她,只让阿芜早些休息。
亓晏回来时长宁自然还未睡。长宁伺候亓晏梳洗时,方才那些阿芜未提及的委屈便通通进了亓晏耳里。
亓晏只眸色冷了冷,颔首示意他已明了。
亓晏的狠厉不在于他对政敌残忍的刑罚手段,而是他对人心欲望的洞悉。对方越在乎什么,越想要什么,亓晏便让他永远得不到。
哪怕谢氏闹得丑态毕露,他也不会见对方一眼。
长宁明白了自家王爷的意思,嘴角跟着勾起笑容。随后又小心地与亓晏说起别的事。
“这几日大卮的使节有意无意往教坊那凑了许多次,您看——?”
亓晏摆了摆手:“让琴欢先不必出手,大卮若真藏了小心思,总不会什么都不做。”
“行。我之后捎口信过去。”
“谨慎些。”亓晏道,“老皇帝留给儿子的那群忠犬嗅觉可灵得很。当然,若是见着了,便直接砍了爪子吧。”
亓晏憎恶宋氏,而被当做恶犬驯养的皇帝暗卫,他有生之年一个也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