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的恳劝情真意切,阿芜听后微微点头,神色却认真。
言谈间,马车回到王府大门前。阿芜下车时看到了不知几时回来的亓晏。他就伫立于王府门前,神色不慌不焦,见阿芜,潋滟含光的眼眸才勾勒出一弯浅浅的笑意。去过皇宫一趟,阿芜不知怎的分外想念亓晏,明明早些时候才分别,这会见到他心都开花了。
“亓晏!”
亓晏应了一声,阿芜握着他的手下马车时,才看到他淡然面色间潜藏在额头的细汗。
夏夜昼长,晚饭过后又小些许,天色才彻底暗下来。热气随着日暮落下而减退,若再又一阵晚风,实在惬意。亓晏挥退了长宁等人,梧桐苑栽种的成片翠竹林成了独属于他们两人的心有灵犀。长杆提灯置在石阶上,隐隐照亮姑娘的脸庞。身后非当年竹屋,眼前也非满目竹林,可一切却像回到了过去。
微弱光芒在眼前形成重影,阿芜虚空抓了一把,和亓晏讲起白日里皇宫的事。
“太后看起来、有些生气,我未曾、未曾骗她,她没生病,她却骗了我。”阿芜缓缓低语出自己的疑惑,目光带着好奇望向身边坐得离自己很近的人,“我与太后素未相识,她、是因为亓晏吗?”
话音以疑问落尾,阿芜的语气却是相反的笃定。纵平日再迟钝的女子,在爱中也拥有堪破蛛丝马迹的能力。
亓晏细细凝看着阿芜,她总能问得坦然。亓晏在阿芜的眼中看不见吃味与嫉妒,他一时哑然,后啼笑皆非。亓晏的笑声轻快,不带嘲弄意味,阿芜任由他笑着,知道亓晏总归会给她一个答案。
亓晏回答:“是吧。追因溯源,大抵是我没允她所愿。”他话语里还带着残余的笑意,却并非给所提及的谢太后。亓晏谈起对方,平静如事不关己。
男人把阿芜的一只手腕捉着轻放到自己腿上,玩闹似的伸出食指勾住阿芜的手指,又一根根手指钻进阿芜的指缝和她玩十指交扣。
他垂眸,笑意晏晏:“我也不是神祇,哪里神通广大能满足旁人这样那样的心愿。”
语毕,亓晏想了一会,似乎又有要补充的。
“不过我倒真还想……做阿芜一个人的神祇,阿芜每日虔心拜我时便会吐露所愿,这比钻进阿芜的心里看究竟有什么愿望要容易些吧。”
阿芜很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摇头否认:“哪一件,都不容易吧?”
说话的人对了,听她说什么都会真心实意发笑。
亓晏笑着应:“对对对。”
“今日这事是我连累阿芜了。”
“是因为、太后娘娘也、心悦你?”
亓晏一顿,随后表露出几分惊异,笑着调侃阿芜:“阿芜原来知道什么叫心悦一人?”
阿芜被他笑得发窘,不服气时的反驳却也是细声细气慢吞吞的。
“我,我这几天有在好好学的,那些话本、戏文里不也有提吗?”
亓晏这会倒真有些惊讶了:“我以为阿芜你只会看医书。”
阿芜皱了皱鼻头,气哼哼瞥他一眼。这人……明明先头约好了一起钻研摸索什么叫钟情的,她私底下用功学了,却笑话她。
阿芜拎着灯笼柄,不客气地往旁边挪了几寸,做出远离亓晏的样子。
亓晏一愣,他这是逗过头了?
印象中阿芜除对医术外的东西都兴趣平平,自然没有什么值得她生气。即便当时他喊阿芜小结巴的那几次,也只得到阿芜微蹙着眉反驳的回应。十六岁的亓晏觉得这样的阿芜是个性格古怪的小结巴,可十年后,他却发现那时自己碰到的是住在竹林里遗世独立的小仙子。小仙子太美,也太不近凡尘,守着她的屋子她的医书,再没有人能走进她的世界。
而如今他的阿芜却会使气了,亓晏一时说不上来自己的心情,既喜又酸涩。
他这样,算不算离阿芜近了些?
而另一旁,先挪开位置的阿芜内心里已经懊恼起来,有气恼亓晏的,亦有气恼自己的。说不上的情绪偏生不是一起汹涌而至,交替地慢慢没过阿芜的心头。阿芜躲在黑暗里的脸闪过纠结神色,她,她的确以前只看医书旁的书籍都不怎么碰,可她想让亓晏知道,她在待与他有关的事上的认真并不亚于医术。
纷乱的千言万语却组不成一句条理清晰的话。白天谢太后说的那句话重跃入阿芜的脑海,过往年岁里她听过的那些可惜感叹、看见的那些微妙同情目色也争先恐后地一一回现。阿芜才发觉她原来把这些话这些人都记得这么清晰。
倘若她不是个结巴就好了。
温热的手倏然贴上阿芜的脸颊,阿芜的长睫跟着颤了颤。灯笼被她拿到了自己这一边的后头,朦胧的月色更衬暗夜,阿芜看不清亓晏的脸,却能感觉到他浅浅的鼻息以及他身上的熏香包围住她。那双手的主人似乎也和阿芜一样,在暗夜里看不清事物,只能靠缓慢摩挲来确定。阿芜的脸便被这么轻轻转了过来。
亓晏带着笑,却也在叹息:“阿芜把灯笼拿走,我都看不见你了。”
说着,他一边手的拇指却触碰到了阿芜的唇角,原本摩挲的动作停了下来。
阿芜不吭声。她还没想好说什么。
亓晏却也足够耐心地等着她的反应。
又过了一会,阿芜撑着石阶板的手往后摩挲,抓着了灯笼的提柄。隔着罩子,昏黄微弱的灯火把彼此眼中的那个人都描摹地无限朦胧,也无限美好。
亓晏原本有信手拈来的甜话,可也因眼前人最平常的一眼失了语,与那个十年前笨拙的少年无甚差别。说白,他这十年间不过这一段独角戏般的情意,台词与腔调全是他自己一个人的琢磨。
他的运筹帷幄与胸有成竹从来没机会用在阿芜身上。
心中千般感慨,亓晏弯唇哂笑,人也贴近阿芜。
“我错了,我不该笑话你。”
“我只是,有些开心。”
阿芜觉得她原本那一点点的闷气,在亓晏开口后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即便钟情一人时急促的心跳不是病症,可亓晏的的确确是她的心药。否则怎一见他,便忍不住心里欢喜,连原本不欢喜的都通通忘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