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蒹葭叹了叹气,笑了笑:“在这葬岗停了这么多些年,现在才晓得曾还在神仙隔壁睡过觉。”
那日之后,我不知为何,越来越乏困,整日扯着蒹葭睡在葬岗后的墓穴,蒹葭不乐意,也没什么办法,于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乐子。每月月初,蒹葭都要在乱葬岗鬼魂频繁活动的地点举行讲说比赛,去卖弄她过人的演说能力,还不许冬茧来捣乱。
蒹葭每次在讲说时,都会将她曾在人世时,有人趁她饥饿扔馒头羞辱她那件事拿出来,大肆炫耀。开头阐述背景环境两千字,中间把这一句话就能说完的事足足讲了八千字,末尾五千字阐明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以及今后为人处世的方法和对后辈生活的忠告。
她一演讲,唾沫星横飞,吹得是不亦乐乎。
我本想去给她捧场,可浑身提不起劲,于是作罢了,又翻身睡过去。
那日我还与往常一般,躺在墓穴最侧的棺材里,打算睡上一整天,朦胧中,墓穴外有些声音,扰得我睡不下去,我翻了几滚,还是无法入睡。
莫不是蒹葭与冬茧又闹了起来,我叹了口气,掀开棺材盖,慢慢走出墓穴,趴在隐蔽一侧静静看着。
一蒙面白衣仙人站在墓穴前,右手执扇,墨黑双眸,一对细眉更显得风流韵致。我想,这白布下的脸,定是精致如毛嫱丽姬。他看着旁边的几个殇子鬼魂,轻笑了几声:“寂漠无形,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下并与。芒乎何处,忽乎何适。万物华罗,莫足以归。”一旁的几个小魂目光蘧蘧,身子不自得,战战栗栗地向后退。
“还不快滚?”话音刚落,那些小魂决骤而逃。
他不经意瞥见躲在墓穴后的我,双眸一闪,径直向我走来
。
我咽了一口气,无处可躲,不想让他察到我的尴尬,只得立着不敢动弹。
他取下脸上的掩布,细长的桃花眼,柔情又妖冶。他穿着白色净面外袍,里面的白色长衫边上用宝蓝色的线绣着精致的边纹,束着荼白四合绦。
“终南。”他不开口,邪魅妖冶,一开口,放荡不羁。
我应了声,他看着我,眼角微微掀动,颤着身子,紧紧吸了几口气,像是气得讲不出话来。
“颜椋,你见了我,怎么这副表情。”我拿他玩笑。
他长长呵了一口气,轻挑眉,掩住了愤怒:“是谁将你害成如此?”
“这么多年,早忘了。”我眼帘微垂,转身进了墓穴。
颜椋紧紧跟在我身后,扯着我的衣袖:“你跟我回去!”
我扒着墓穴里的柱子不放手:“我住了那么多年漆吴山,早都腻了头,让我换个地方,这里也没什么人,刚巧图个清静。”
颜椋不听我讲,摆明了一副要带着我回去的执固态度。
我两僵持了片刻,我伸出手,抚了抚他后背,给他顺了顺气,岔开了话题:“十荌近些年如何了?”
“近些年?好你个近些年,你在这破地方躲了一千多年,张口掩一句近些年?”
颜椋顿了顿,理通了气,才回答我的问题:“那年你突然失踪,十荌和我翻遍了漆吴山,也找不到你的踪影。没有你,自也没什么意思,我和十荌都不想专心修练。后来,十荌回了青丘,每月月初才寻我一起吃酒。你不顾情面,躲了这么久,要不是我今日找到了你,你还要再藏个千百年?”
我坐在棺材盖上,朝他解释:“我这幅模样,回去后定被他人说三道四,面子也挂不住,还不如留在这乱葬岗,当个游魂无忧无虑来得自在。”
他眉头紧皱:“你出了此事,为何不告诉我?”
“你且想一想,我纵是抛开面子出了乱葬岗,也怕命背碰见了什么修炼精深的道士至人,万一打不过,被收了手下,这游魂都当的不安然。”
颜椋一听这个,像是受了刺激:“你与我出去,我护你回漆吴,叫千乘来守着你,若还是不行,我喊十荌一同住进来,先去了你这身阴气,再想别的法子转成原身。”
得,又把颜椋绕了回去,我扶着他坐在棺材上,停了几刻钟,又用原先的法子转移他的话题:“这些年过去,又有哪些玄仙都修成了上仙?”
颜椋皱眉,回想了片刻:“当初一起修练的有堂庭的元白,太华的青留,昆仑丘的司梧,钩吾山的西风,还有你,我,十荌三人。只有我们去贯胸国拿到了毕方的火羽才提前练成了上仙。凡人修成至人要用百年,至人修成玄仙要用千年,而玄仙要修到上仙最少也得上万年。我们因为毕方的火羽相助才快速修成上仙,青留司梧他们没有任何神物相助,多费了几千年时间才修成正果。不过……”
“不过什么?”我语气甚是急迫,心里有些后悔,生怕他闻出其中怪异,于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颜椋,他面色平常,还未发觉。
“不过,安云山崇道的一名徒儿,竟用了一千多年时间,修成了上仙。”
“崇道他徒儿叫什么名字?”
“崇道那老头性情暴躁,我以为他教出来的徒儿定是与他一模一样。不过,那日与元白一起去安云山见过,那男子长得倒是一副清雅绝尘的样子,性子孤僻,人如其名,应该叫清和。”
清和。
海子清水,万物和生。
“好名字。看来这清和也是给崇道脸上争了光。”
颜椋叹了叹气:“自然是争了光,但九天之上的哪个不嫉妒?这清和用了这么短的时间便成了上仙,嘴上称赞心里算计的人自是数不胜数。这不,前几天有几个歪门邪派的人来安云山挑衅,说崇道用了别的法子让清和成仙,崇道这性子,怎能容忍这些人在他面前放肆,提着剑就下了山,不料,刚好中了那些人的诡计,被下了平尸毒。后来,清和将崇道身子里的毒逼到自己体内,听说已经五天没有出房了。”
我心里一颤,故作平定地说:“这跟我们也没有多大干系,你若真要来接我回漆吴,待我与这里的几个熟人道声别,不如明日,你再来接我回去。”
颜椋考虑了片刻,怕我骗他,可见我一副固执样子,终还是应了我。
临走时,颜椋摸了摸墓穴的柱子,停在那里,深吸了几口气,才慢慢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