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忘陵不为所动,稳稳地持剑而立,口吐残忍话语:“天亮之前不背下全书,我就杀了你。”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事实证明,不被逼一把,永远不知道自己能成为文豪。
天空泛起鱼肚白,随着最后一句古诗落地,白忘陵收起武器,“洗漱吧。”
“我睡五分钟,等会你叫我!”
“嗯。”
叶策如蒙大赦,倒床打了个滚,卷起被子盖住头,争分夺秒地睡觉。时间一到,他就被白忘陵单手捞起,绑架进浴室洗漱。看见水龙头哗哗放水,还神经质地吟诵一句“飞流直下三千尺”。
白忘陵:“这是水攻击的咒语。”
叶策如梦方醒,叫道:“你还没告诉我咒语的用处呢?”
白忘陵:“每首诗词的作用都体现在配图上。你没注意么?”
叶策:……他所有的注意力都用在防范白忘陵一剑戳死他了。
白忘陵打开图书,指着《咏鹅》配图,一只红色鹅掌拨开江面,露出下方纵横的沟壑。
“这是分水咒。”
“……”
白忘陵本想带叶策去食堂吃早饭,哪知一走出公寓大门就遇见舟祈豫。
校长笑眯眯地提起叶策的后衣领子,足下轻点,来到后山入口处。
“我出身魔门,因材施教,你的特训,由我来执行。”
舟祈豫毕业于风铃夜渡,那是曾令修真界瑟瑟发抖千万年的魔道大本营。听说现在已经改邪归正成了风景旅游区。
他带着叶策走进后山,这里草木旺盛,鸟语花香,仿佛世外桃源,静谧祥和。
“小时候上游泳课。师父直接把我们这些萝卜头丢进海里,能自己浮上来的,就算是学会了。再也不会畏水惧死了。”
叶策:“那没有浮上来的呢?”
“师父说那些都是废物,已经天道回收了。”
叶策一边微笑着说:“尊师真是一个奇男子。”一边心里骂:老王八蛋。
舟祈豫背着手向前走,“我知道你在骂他。我也这么认为。你放心,我不像他。”
他拐进一条小路,沿途荒凉起来。最后在寸草不生的尽头停下,指着前方黑漆漆的坑说:“这叫葬天坑。从前我们有一个仙医学院,学生炼丹、针灸、开膛破腹,救死扶伤……每年都会将不计其数的劣质丹药丢进葬天坑,由大自然慢慢分解。久而久之,在坑里孕育出了一批怪物。或许是假药吃多了,他们特别暴躁。”
“什么怪物啊?”叶策探出小脑袋去瞧。
舟祈豫露出一个纯良的微笑,“你自己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猛然袭出一掌打向毫无防备的叶策!
“砰!”
手掌与肩胛骨强势相交,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剧痛与劲力一同袭来,将他推下葬天坑!
“啊啊啊啊啊——”叶策尖叫的回音从坑里传来。
舟祈豫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坐下,“仙医学院关闭后,我们已经不练丹了。下面的东西,估计饿得狠。我不像我师父,把弟子丢海里喂鲨鱼,一口就吞了。我喜欢将他们推向虎穴狼巢,看他们慢慢凋零。呵呵。”
叶策仰起脖颈,大喊:“舟祈豫,我出来一定打你——”
“我期待着。”
叶策顺手推了黄毛胳膊一下,让他们手上的塑料杯友好地碰了碰,叫道:“干杯!”
黄毛一瞬间想打人。
风云之巅以前有个仙医学院,既服务修真界,也向社会输送人才。后来不知怎么关闭了,只剩下一幢医院,有门诊部和住院部。虽然医护人员都上了年纪,但动作不慢。
叶策看着白发老人轻车熟路地化验,问:“大爷,您贵庚?”
“九十八。”
“你们医院怎么不招点小鲜肉?”
“只有风云的毕业生才有资格任职!”
叶策咋舌:“这儿的医科要念几十年才给毕业吗?”
老人摇摇头,“年轻的都死了!那天的雨下得好大。他们的血肉变成了烟花。真漂亮啊!我一辈子没见过这么亮堂的花火!”
“……”
他神色自若,看不出伤心难过,好像在讲鬼故事。胖子虽然没当真,但总觉得这里阴嗖嗖的。
叶策继续套话:“验尿、验血有什么用啊?”
“你们的资质和来历都藏在这里。”他指了指装满液体的塑料管。
下午,按照体检结果分班的名单出来了。
布告栏面前乌泱泱地挤满了人。胖子凭借良好的身体素质杀入重围,冲到夜凌系新生名单前,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来来回回看三遍,确定没有自己后,稍微失望地走到云遥系窗口。结果还是没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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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策觉得白起这人自我矛盾,可能是双子座。一方面,他看上去冷傲,难以亲近。浅金色的眼眸半点儿不暖,好像长白山上的东北虎成了精。另一方面,他虽然恼怒叶策的油腔滑调,也拥有教训叶策的实力,但就是忍耐着,迟迟不对叶策下毒手,称得上温柔。
叶策都有点怜爱他了。自我脑补道:眼前的小哥哥一定从小吃苦,爹不疼娘不爱,所以长成这副冷冰冰小受气包的性格。
一路上,叶策碎碎念,外加调戏他。他偶尔会恼羞成怒,眼神凶狠得要吃人,但旋即就深呼吸,将所有怒气吐出来,继续赶路。
叶策觉得好玩,竟然问也不问他去哪里。等回过神来,天已经黑了。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抱紧怀里的讨饭碗,战战兢兢地说:“这位壮士、大侠,我们要上哪儿?”
白起冷冷地晃他一眼,“现在知道怕了?”
叶策的食指无意识地摩裟金钵,显得局促不安,半晌后,他才抬起雪人头,飞快地看了一眼白起,随后又低下去,忸怩地说:“我们这样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传出去名声不好。我以后还要找一个贤惠老公的。”
“……”
白起神色一僵,表情有些微妙。过了好一会,他才找回自己的淡定与声音,问:“你是断袖?”
叶策伤心地问:“你歧视基佬?”
白起语气一滞,遂即咳嗽两声,“不……”话是这么说,步子却迈得大了一些,与叶策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
叶策肚皮里笑得快要抽筋,眼神依旧幽怨,叹气道:“我们也算是一场露水姻缘——”
“别胡说!”白起低声呵斥他。
叶策改口道:“那好吧。一夜友情。行不行?”
一夜友情,听着怎么这么别扭?白起微微蹙了眉头,继续向前走。
叶策跟上去说:“我们好歹也是一夜(友)情关系。你要去哪里,去做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白起自动忽略他第一句话,回答道:“找侯小姐的妹妹。”
叶策说:“我在茶楼里打听到一个消息。小镇上发生一桩命案,死者是侯小姐的新婚丈夫。你怀疑妹妹杀害姐夫?”
白起并不答话。匆匆赶到侯小妹夫家,被一个老奴告知,侯小妹去了山上密林里散步,之后就没回来。叶策觉着奇怪,半夜三更,主母一直不归,这家人却不着急,也不上心。
倒是白起皱紧眉头,复又急急忙忙上山寻人。他穿梭在树林里,手中提着一个白色灯笼,冷冷地喊:“侯小妹——”
空旷的树林里回荡他的声音。
叶策跟在他身旁,左顾右盼,余光忽然瞟到一条白惨惨的纤瘦身影,立刻顿足,转头向那处奔去。然而还是晚了一步,侯小妹身穿孝服,已经吊死在了一棵槐树上。
老祖宗造字是有讲究的,许多玄机就藏在里面。
槐者,木鬼也。因此槐树招阴,可以藏鬼,也可以养鬼。这不,刚刚上吊的侯小妹,尸体还热乎着,就突然魂魄出窍,化为厉鬼了。
她吐着长长的红舌头,面孔扭曲,声嘶力竭地怒吼:“我永远不会原谅他们。永远不会!”
叶策问:“谁呀?”
侯小妹飘到他面前,宛若黑洞的眼眶里流出殷红眼泪,咆哮道:“你要替我报仇!”
叶策道:“报仇可以,但你得告诉我,害你这么凄凉的罪魁祸首是谁呀?”
侯小妹指着树林旁的水潭,“你自己看!你自己看!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过不下去!”
叶策与白起随着侯小妹来到岸边。微风轻拂水面,波光粼粼,在一片模糊中,回忆的影像渐渐清楚,那是一幢构造宏伟的宅邸——侯府。
事情要从已故的侯老爷说起。他先后娶了两个女人,正房生下侯大哥后就病死了。二房生了一男两女,即侯二哥、侯小姐、侯小妹。
侯府是商贾世家,什么都没有,除了钱。这个年代讲究士农工商。因此商人的地位最低。
有一次,侯老爷出差办事,受到一个九品芝麻官的白眼,回家后气得吃不下饭,把侯二哥送进学堂,准备培养一个状元,给自己长长脸。但他没等到侯二哥金榜题名,就撒手人寰了。临终前嘱咐侯大哥,一定要和做官的读书人攀上关系,光耀门楣。
哪知侯二哥连秀才也考不上。那侯大哥只能另辟蹊径了。正巧两个妹妹都到了适婚年龄,又德才兼备,因此前来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
侯大哥对这些人都不甚满意。自己四处托人打听,最后选择两人做自己的妹夫。一个是临镇有名的才子林离,家境贫穷。侯大哥认为他将来能出人头地,因此让他入赘给侯小姐。另一个叫薛墨,出生书香门第,祖上做过江南巡抚,家境一般,颇为清高。侯大哥把侯小妹许配给他。
原本以为是天赐姻缘羡煞旁人,哪里晓得是风霜寒刀受尽嘲讽。
薛墨在家排行老三,因是正房所出,是以地位比老大和老二高一些。他年龄最小,侯府来说亲的时候,上面的两个哥哥早已娶妻。
这年头没有ps邪术,男女私下也不能见面。相亲之人,合眼缘与否,全靠画师一支笔。小镇上所有未出阁的姑娘画像,都出自一家之手。看他门口生意红火,想必是写实派的。
因此侯府把侯小妹的画像送到薛宅时,薛家上下,除了大嫂和二嫂,都是高兴的。
大嫂阴阳怪气地说:“富贵人家的小姐可不一般呢。手段高的很。不像我们小门小户的,最为老实淳朴了。画师来的时候,也不梳妆打扮,素面朝天就出去了。
听说这些经商人家的小姐,从小就往脸上涂脂抹粉。看上去像天仙似的,在外头面前光彩照人。但有个怪癖,一定要独自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才敢洗脸。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或许是化妆品用多了,脸上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侯府是镇上的首富,两位小姐自然从小就见过世面了。这位侯小妹,想必是个中翘楚。”
二嫂因与大嫂同住一个屋檐下,时不时产生摩擦,背后颇有怨言。但这次倒同仇敌忾起来了,仿佛亲眼见过卸了妆后的侯小妹。她一脸撞鬼的表情,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叫道:“阿弥陀佛!如果她睡在我身边,我晚上是不敢起床如厕的!谁晓得会见到什么吓人的东西呢?”
因此侯小妹还没过门,宅子里就有了中伤她的谣言。
大嫂与二嫂如此讨厌素未蒙面的侯小妹,只因小妹嫁进来后,名义上是薛三奶奶,实际上是薛宅未来的当家主母。她们是小门第出来的人,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以文盲而骄傲。看不惯那些精明能干的女人——尤其是商人家的女儿。
她们认为这些女人不正经,满肚子精打细算的坏水。在侯小妹未过门之前,大嫂与二嫂经常凑在一起,自动脑补侯小妹骑在她们头上,耀武扬威的可恨样子。从而愈发厌恶她,每晚在丈夫耳边吹枕头风,每日在公公婆婆面前搬弄是非。
那时侯小妹还没嫁过来,即使她们说得天花乱坠,煞有其事,薛宅的人也是不怎么相信的。
直到侯小妹过门后,地狱般的日子就开始了。
商贾之家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侯小妹又是第一次出嫁,即使从老妈子那知道了如何敬茶,仍旧出了洋相,将茶杯打翻了。
其实是因为二嫂故意端了一杯滚烫的茶,要她去孝敬公婆。
侯小妹不知道这一层,心里难过自责,婆婆亦皱了眉头,对这个不懂规矩的媳妇很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