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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在城中央 希夷 4227 字 2024-04-22

“什么意思?”

“她说她要回小楼,也没告诉我具体要干嘛。”

凌彦齐也拨司芃的手机号码,关机状态。都跑出来了,回去干什么?他看一眼笔记本屏幕,然后猛地合上。没办法,只能翘班。

风大雨大,凌彦齐开了近四十公里。知道永宁街西路口有水患,他特意绕到东边,停在一家有台阶的连锁酒店门口。刚下车,就被瓢一身的雨。

举目一望,街上无车无人,只有呼啸的风雨,和被无情摧残的残枝败叶。他顿时觉得心好累,想我到底要为这个女人,淋多少次的雨。

还觉得比上次被人追更狼狈。伞彻底无用,皮鞋踩在哗哗的水流里,早就涨满水,一步都不好走。认命吧。他把鞋袜脱掉,在汽车尾箱里找到一双备用的人字拖换了。

进了永宁街,刚开始一小段路,水在脚踝处,走着走着,就到腿肚,等到小楼,半截裤管已在水下。抬起脚走上台阶,推开院门,看见司芃弯腰从水里抱起一盆桂花。

“你做什么?”

司芃没有理会,捧着花盆,在水里一步步地挪,挪去客厅。客厅比院子高两个台阶,水尚只淹到桌角五厘米处。凌彦齐跟进去,看见她把盆栽摆上餐桌。

冒这么大雨回来,就是搬这些花?凌彦齐拽着司芃胳膊:“别搬了。”

也不知司芃哪里来的情绪,直接甩开他手:“不用你管。”

“姑婆让你回来搬的?”不会,她就算再爱惜这些花,也不会对司芃提这么无理的要求。

“不是,就我觉得,淹死了可惜。”

“再买再栽,不就好了?”凌彦齐犹疑着说出来,心想犯得着和它们较这么大劲?

司芃不是肯听劝的人,我行我素地朝院子走。凌彦齐想,得了,搬吧,搬完就了事。这是个比他还不好伺候的祖宗。

被浸满水的花盆很沉,且在水里抱着它走路,很不方便,所以搬得特别的慢。

真的搬了许久。除了那颗长在土里的玉兰树没法挪动之外,院子里四五十盆大大小小的绿植花卉,全被两人搬进客厅。

凌彦齐觉得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干这样的体力活了。靠着墙歇一会,他说:“没事了?我们走。”

司芃低头弓腰坐在沙发扶手上休息,闷闷地说:“你走。”

“怎么啦?司芃。”凌彦齐走过去。

“我还没弄完。”

“哪儿还有?”凌彦齐左右瞧瞧,闲散好命的人眼里自然看不到任何该搬该挪的东西。

司芃推开他,把客厅台阶处的红砖搬进来。凌彦齐越来越不解,质疑的口吻加重:“司芃,你要做什么?”今天的她不对劲,特别的——犟。

“要搬就搬,不搬就别废话。”语调变得相当冷漠,让凌彦齐心生不爽。

他好好的办公室里不呆,paper不写,磅礴大雨里开一个多小时车过来,被雨水浇得狼狈不说,还莫名其妙地搬了三十盆的植物。

这一切的源头,只能是担心她的安危。可这份担心,一点都不被人理解和接受。

那点从未被人无视过的少爷气便出来了。他靠墙站着,就不搬。

司芃来来去去的,在钢琴脚边将红砖拼成“三高两宽”的组合。凌彦齐看出来,她想把钢琴架在砖上。可这么重的钢琴,两个人也搬不动啊。

他走过去劝司芃:“琴身离地面少说也有七八十厘米,还有这客厅本比院外高出两个台阶,水淹不到琴身。”

“你没看水都已经进客厅了?送姑婆走时,这水还在院门外面。”

见司芃急躁的神情,凌彦齐设身处地想,是因为那晚两人弹了琴,她才这么在意?他拉她胳膊,语气温柔:“要是真进水,坏了,我再给你买一架钢琴,好不好?”

司芃将他手拉开,再去铺另一个桌角下的红砖。凌彦齐俯身看她,以前的司芃虽然冷,但没这般不近人情。

他想不通,她为何这么在意钢琴,还有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这会他才仔细打量客厅,茶几上的锡器没了,沙发上的蜡染抱枕靠垫也没了。有处柜门没关严实,他过去看,下方三层的收纳空间里,空无一物。再开另一扇柜门,往下看,空的;第三扇柜门,还是空的。

一米以下的地方,能动的,全让司芃给搬了。

搬去哪儿?凌彦齐上了楼,看到那间原本做画室的杂物间,已堆满东西。司芃的卧房外面那间小会客室,也堆满了。

凌彦齐沉默着下楼。

当初司芃要来小楼,他便觉得——她是为他来的。相处越久,这种“觉得”越来越强烈,乃至当时出现的那个契机——姑婆的腿被撞了,司芃确实应该负起某种责任,已不在他的意识里。

然而,看到一楼餐桌和柜上的无数花盆,看到堆积凌乱的二楼房间,看到还跟发疯似的要把钢琴架高一点的司芃,这种不断被确认和巩固的“觉得”一下就塌了。

司芃,不是为他来的,而是为了别的什么而来。

前些天他过来,姑婆趁司芃走开时,拜托他去查一下司玉秀家是否还有亲人住在定安村。她说:“当年秀妹的嫂子,确是和我们走失了,没准她后来回定安村也不一定,……”

他一听就反应过来:“你是觉得司芃……?不一定姓司,就是司玉秀家的孩子。”

他不以为然。这一阵子他的事情太多,嘴上答应去找,压根没行动。他没卢奶奶热心,非要帮离家出走的司芃找回家人。甚至他还有那么点坏心思,找不到家人,就心安理得让司芃跟他一辈子。

他既不想让她回归,也不想放她流浪。

现在才想透,姑婆猜得一点没错。司芃一定是司家的孩子,说不准还在小楼生活过。因为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这个下午,一贯高冷的她何以变成这样。

她叠了三块砖头的高度,近二十厘米,以她的力气,根本不可能把钢琴脚抬到砖头上去。可她不肯向凌彦齐求助,而是半跪在地上,想用肩把钢琴扛起来。

肩太瘦削,钢琴纹丝不动。她跪坐在水里喘气,歇十来秒后,想一鼓作气再把钢琴扛起来。

她咬着牙床,面色潮红。

认识以来,这个女孩身边发生许多事。陈龙被抓走,她失去保护伞;在咖啡店被蔡成虎欺凌;在深夜的定安村里被人追赶;呆了很久的咖啡店也被迫关门了。

生活这般动荡,司芃是无所谓的。这只是凌彦齐见识到的。背后呢,更多的无所谓。

她总是以一种冷冰冰的强大,来对抗这个世上的所有不如意。

可她现在在较劲,和一架钢琴较劲。

凌彦齐几乎都能在她脸上看见,某种被尘封被堵塞的情绪,就像院外的滔滔洪水,冲破闸门。与这种较劲相比,在不在意他和别的女人睡觉,或是给别的女人买项链的那丁点情绪,真的不值一提。

为何他初登咖啡店,她便能猜出他的来历,端上一杯白咖啡?

为何她从未在国外生活过,烹饪手法却和姑婆相似,带有一定程度的东南亚特色?

为何她帮姑婆搬花盆时,会趁人不注意触碰钢琴?

为何姑婆腿骨折后,他一再表示和她无关,仍要搬进来照顾姑婆?

为何她在住进小楼的第一个深夜,会翻出尘封已久的画作?

……

太多的疑问,今天终于有了答案。

她亲近他的一切,本质上只是为了这栋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