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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在城中央 希夷 4227 字 11个月前

司芃将他手拉开,再去铺另一个桌角下的红砖。凌彦齐俯身看她,以前的司芃虽然冷,但没这般不近人情。

他想不通,她为何这么在意钢琴,还有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这会他才仔细打量客厅,茶几上的锡器没了,沙发上的蜡染抱枕靠垫也没了。有处柜门没关严实,他过去看,下方三层的收纳空间里,空无一物。再开另一扇柜门,往下看,空的;第三扇柜门,还是空的。

一米以下的地方,能动的,全让司芃给搬了。

搬去哪儿?凌彦齐上了楼,看到那间原本做画室的杂物间,已堆满东西。司芃的卧房外面那间小会客室,也堆满了。

凌彦齐沉默着下楼。

当初司芃要来小楼,他便觉得——她是为他来的。相处越久,这种“觉得”越来越强烈,乃至当时出现的那个契机——姑婆的腿被撞了,司芃确实应该负起某种责任,已不在他的意识里。

然而,看到一楼餐桌和柜上的无数花盆,看到堆积凌乱的二楼房间,看到还跟发疯似的要把钢琴架高一点的司芃,这种不断被确认和巩固的“觉得”一下就塌了。

司芃,不是为他来的,而是为了别的什么而来。

前些天他过来,姑婆趁司芃走开时,拜托他去查一下司玉秀家是否还有亲人住在定安村。她说:“当年秀妹的嫂子,确是和我们走失了,没准她后来回定安村也不一定,……”

他一听就反应过来:“你是觉得司芃……?不一定姓司,就是司玉秀家的孩子。”

他不以为然。这一阵子他的事情太多,嘴上答应去找,压根没行动。他没卢奶奶热心,非要帮离家出走的司芃找回家人。甚至他还有那么点坏心思,找不到家人,就心安理得让司芃跟他一辈子。

他既不想让她回归,也不想放她流浪。

现在才想透,姑婆猜得一点没错。司芃一定是司家的孩子,说不准还在小楼生活过。因为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这个下午,一贯高冷的她何以变成这样。

她叠了三块砖头的高度,近二十厘米,以她的力气,根本不可能把钢琴脚抬到砖头上去。可她不肯向凌彦齐求助,而是半跪在地上,想用肩把钢琴扛起来。

肩太瘦削,钢琴纹丝不动。她跪坐在水里喘气,歇十来秒后,想一鼓作气再把钢琴扛起来。

她咬着牙床,面色潮红。

认识以来,这个女孩身边发生许多事。陈龙被抓走,她失去保护伞;在咖啡店被蔡成虎欺凌;在深夜的定安村里被人追赶;呆了很久的咖啡店也被迫关门了。

生活这般动荡,司芃是无所谓的。这只是凌彦齐见识到的。背后呢,更多的无所谓。

她总是以一种冷冰冰的强大,来对抗这个世上的所有不如意。

可她现在在较劲,和一架钢琴较劲。

凌彦齐几乎都能在她脸上看见,某种被尘封被堵塞的情绪,就像院外的滔滔洪水,冲破闸门。与这种较劲相比,在不在意他和别的女人睡觉,或是给别的女人买项链的那丁点情绪,真的不值一提。

为何他初登咖啡店,她便能猜出他的来历,端上一杯白咖啡?

为何她从未在国外生活过,烹饪手法却和姑婆相似,带有一定程度的东南亚特色?

为何她帮姑婆搬花盆时,会趁人不注意触碰钢琴?

为何姑婆腿骨折后,他一再表示和她无关,仍要搬进来照顾姑婆?

为何她在住进小楼的第一个深夜,会翻出尘封已久的画作?

……

太多的疑问,今天终于有了答案。

她亲近他的一切,本质上只是为了这栋小楼。

看惯了现在的样貌,就会忘掉过去的自己。

——司芃日记

二零一六年七月二日暴雨永宁街

暴雨连下三天。到这日上午,小楼的院外已是滚滚而下的浑浊水流。卢奶奶难免担忧:“小芃,这水会不会涨到家里来?”

“不会吧。我在这边呆好多年,从来都只是淹到主路。”

可今年情况还真不好说。前天,只是永宁街西出口成了池塘。昨天下午洪水已向东漫过永宁街近二十米。离小楼不远了。

有记者冒雨实地采访,这处水浸最深处的积水已达1米。专家估计,红色暴雨信号仍将持续生效,如果不能在10小时以内疏通排洪,永宁街极有可能被全部淹没。

新闻播报一个小时后,便有防洪办的工作人员来小楼,让她们赶紧撤离。

“去哪儿?”

“临时救助点,灵芝区福利中心颐老院。”

卢奶奶和司芃对望一眼,都舍不得走。

“我们家有台阶,没被淹过。”司芃颇为焦灼,“你们赶紧派人开下水道,把洪水排了,不就行了?”

“说得容易,灵芝区都淹成沼泽国了,我们哪有那么多人手。”

“姑婆,我去收拾下东西。等到下午,雨要还下这么大的话,我们就走吧。”也可以呆在二楼避险,但要是洪水多停留两日,他们吃饭喝水用电都成问题。

卢奶奶只得同意:“实在没办法,就撤吧。”

“我找人过来帮忙。”

凌彦齐在市里上班,暴雨加内涝,让他马上过来不现实。

蔡昆在健身房上班,离得最近,是最好人选。只是他对凌彦齐意见太深,过来肯定又要念叨司芃。司芃这辈子,最烦人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的叨唠。

她想起上次来送项链的陈志豪,依稀记得他说住在沙南,马上拨电话过去。

趁水还没涨上来,司芃冒雨从对面捡好多砖头回来。咖啡店歇业后,房东把店隔成两个门面分租出去。还未装修完,堆了一地的建材垃圾。

卢奶奶自然问她:“捡砖回来干什么?”

司芃说:“我把钢琴脚垫高一点,怕水涨得太快,浸到琴身,这钢琴就废了。”

她还没来得及把砖块搬进客厅,陈志豪一身水嗒嗒地站在院门外。司芃给他开门,那些水跟着他的脚,一下就漫进院子。卢奶奶看得心焦焦的:“真要淹了。”

司芃仍不死心:“我看雨小了点。”

“小也没用。”陈志豪说,“我在沙南住二十多年,太清楚了,内涝严重,积水倒灌。而且,定安村地势没有周边那些楼盘高,你懂不?水全往这里来了。现在车子还能开进来,要走方便。”

两人把卢奶奶扶进车厢,猫咪给她抱着,再把轮椅折叠放置尾箱。陈志豪一踩油门,朝永宁街东出口走。司芃探出车窗往后一望,洪水已彻底淹没院外台阶。

她的心一下全揪在一起。

到达福利中心下属的颐老院,他们发现来避险的人不是很多。工作人员说,“沙南年年都发洪水,大家见怪不怪。家中有长期患病的家属,或年岁太大的老人,太小的孩子,还有实在没地方去的,才会暂时过来避下。”

卢奶奶年岁这么大,伤了一条腿,又是华侨,自是救助的第一等对象,优先安排床铺。帮她擦干头发,换了衣服,扶到床上躺下后,司芃便和陈志豪说:“你帮我看着姑婆,我要回去一趟。”

“有什么事,我去帮你……,”话还未说完,司芃便窜下楼梯。窗户里一望,暴雨中她已奔出院子。这么大雨,路上也打不到车,想靠两条腿走回小楼,起码得一个小时。

正好凌彦齐打电话过来问,陈志豪便说了:“小凌总,我们到颐老院,可司芃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