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这时德妃又病了,永和宫的三个阿哥每天进宫请安。对手无暇他顾,更是助长了八阿哥一党的气焰。
八阿哥自己装清流,每天出入国子监、翰林院,跟士林学子打成一片。九阿哥和安郡王世子就负责跟宗亲重戚家的子弟来往。佟国维等人就负责联络朝中重臣,借巡视部务为由,每天游走在六部九司,在手心里写个“八”字,见了人就暗中比给他们看。
八爷一出手,京里的风向顿时转变。
这下可谓是大大出乎了康熙的意料。
自从承德那晚拘禁了太子之后,他足足有九天九夜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每每闭上眼睛就心痛难忍——悉心教导三十年的继承人啊,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太子小时候,明明是聪慧乖巧的孩子啊!
紧接着又出了老大自告奋勇要杀了弟弟的事,康熙不由得对自己的教育方式产生了一点怀疑。
故而群臣请求重新册立新太子的时候,他竟然从心底生出一点怯懦,生怕自己再看错人。
既然如此,那就公举吧。大家都来说说,哪个皇子有什么好处,帮朕参考参考,再下最后决定。“八王议政”,你们议,朕掌握最终决策权嘛。
刚一开始的时候,这个活动是小范围的。最先上折子的御史郭琇、大学士张廷玉、太子太傅王惔等人,虽然保举的人不同,说辞也各有千秋,但是话语都是恳切实在的。条条款款分析下来,着实帮康熙加深了对儿子们的认识,大有裨益。
康熙一高兴之下,就说了那句“一唯公议是从”的话,把运动扩大化了。本以为最大的问题不过是像马齐猛夸胤祚——有点私心,但是尚且光明坦荡。
没想到他一时兴起带着德妃去了趟圆明园之后,事情陡转急下。
虽然十月中旬到过年,都没皇子再过生日。但是老三家花园里的梅花开了,荣妃遂邀了皇帝去赏梅。一时间,老九的园子里又修了新的西洋大水法,宜妃又想让他去瞧瞧。一会儿老十的庄子上又挖出什么灵芝肉桂的祥瑞了,也来邀皇阿玛共赏。
皇帝又不是傻子,怎么能听不出那话语中的机锋呢?康熙心里顿时堵了一口气,我让群臣举荐,是公对公,是考察你们。皇帝可以拿皇位随便撩你,可是你做臣子的却不能动心啊!
如果说三阿哥等人,还只是动了点不该动的小心思,属于道德问题的话。八阿哥的动作就属于违法犯罪,让康熙不寒而栗了。
虽然佟国维这些老狐狸把自己的尾巴藏得很好,在皇帝面前装出一副一心为公的样子。但是今年恰好是大比之年,选出的二百位新科进士,八阿哥大手笔地一人赏了一套在京城的两进宅子,一时之间交口称赞。
新人嘛,既没有多少政治斗争的经验,又正是一朝春风得意之时,多喝了两杯,就把这事漏了出去。
康熙不由惊怒交加。三阿哥他们虽然动心,想的还是讨好朕恭维朕;行的虽然是小道,但是好歹是阳谋。你老八,这相当于是背着朕在挖朝廷的墙角啊!
第179章:
十月十九日,两日大雪之后,天空终于放晴,北京城里大大小小的买卖担子都出来了,剃头的,磨刀的,卖糖人儿的,应有尽有。大街上人头攒动,方家胡同里更是堵得水泄不通,乌雅家的三辆马车陷在路中间,进退不得。
跑去前头探路的小厮在人堆儿里挤了个来回,连鞋都叫踩掉一只,哭丧着脸回来报道:“爷,咱们家门口堵死了,密密麻麻全是官轿,想来是周围哪户邻居办喜事儿吧。”
乌雅家这二十年家宅三迁,先是从正蓝旗的小房子换了大宅;抬旗后又搬入镶黄旗聚居的西城方家胡同一带;晋安受封镇疆之后,更是得康熙钦赐的五进三间镇武将军府一座,恰好就在礼亲王府后面。
地段是尊贵了,坏处就在于周围邻居家都是豪门大户,一办起红白喜事来,亲朋盈门,又是轿子又是马的,动不动就堵路。
蓁蓁在黑龙江难得见到这么多人,忍不住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左右张望。
晋安见了也不急着回家,撇下一众家人赶车,抱着女儿逛街,一面走,一面瞧热闹,不多时便将那糖人儿、彩纸折的风车、草根儿编的蛐蛐儿买了一大堆。跟着的一个家人都拿不了了,他们就在街边捡了个茶楼坐下,等着家仆来接。
刚才落座,却听有人喊:“哎哟喂,我的国舅爷呀,给您请安了。难怪昨儿灯花结了又结爆了又爆,竟叫小的在这儿遇上您了。”
晋安定睛看时,却是那年跟十四吃羊肉汤时遇见的混街面儿的地痞头子齐老二。
齐老二满脸堆笑,殷勤地上来问寒问暖端茶倒水,又呵斥那店小二:“这点菊花也好意思拿出来给贵人喝?知道这位爷是谁吗?快,打发个人去我家,告诉你婶婶,把我收着的大红袍拿来,用去年的雨水泡。”说着掷下一块银子来。
晋安笑道:“不必。我们原是小坐,马上就回家了。”
齐老二舔着脸笑道:“难得有机会碰上,您就给点面子。如今四爷……嘿嘿,将来只怕就轮不上我们孝敬您了。”
他这话说得颇有暗示意味,晋安不由皱眉:“如今四爷怎样,将来又怎样?”
齐老二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您还不知道吧?前儿四爷生日,皇上竟然亲自驾临圆明园给四爷庆生!群臣推举太子,大家伙儿正不知道推谁。有了这一出,圣心如何,这还不够明显吗?”
“瞧见门口那些官轿马车了吗?二人抬的蓝呢小轿,少说有百八十顶吧,再往里头去,连绿呢的官轿(京官正三品以上方可乘坐)都有。全是来拜见您的!”
“什么?”晋安神色大变。这局势跟胤禛在书信里嘱咐他的套路完全不同!不是说“九鼎之重,托于何人,自古以来皆由圣心独断,绝无他人干涉之理”吗?
乌雅家、乌拉那拉家、富察家都被打了招呼,不让保四爷。既不让保,怎么又弄这么一出?
此刻,八阿哥的外书房里,四爷批判大会正进行到最高潮的时候。
十阿哥挥着膀子冷笑:“老四这个小人!平日里装得一副刚直不阿的样子,实际上就是个顺着女人的裙子往上爬的软蛋!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