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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十月十九日,两日大雪之后,天空终于放晴,北京城里大大小小的买卖担子都出来了,剃头的,磨刀的,卖糖人儿的,应有尽有。大街上人头攒动,方家胡同里更是堵得水泄不通,乌雅家的三辆马车陷在路中间,进退不得。

跑去前头探路的小厮在人堆儿里挤了个来回,连鞋都叫踩掉一只,哭丧着脸回来报道:“爷,咱们家门口堵死了,密密麻麻全是官轿,想来是周围哪户邻居办喜事儿吧。”

乌雅家这二十年家宅三迁,先是从正蓝旗的小房子换了大宅;抬旗后又搬入镶黄旗聚居的西城方家胡同一带;晋安受封镇疆之后,更是得康熙钦赐的五进三间镇武将军府一座,恰好就在礼亲王府后面。

地段是尊贵了,坏处就在于周围邻居家都是豪门大户,一办起红白喜事来,亲朋盈门,又是轿子又是马的,动不动就堵路。

蓁蓁在黑龙江难得见到这么多人,忍不住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左右张望。

晋安见了也不急着回家,撇下一众家人赶车,抱着女儿逛街,一面走,一面瞧热闹,不多时便将那糖人儿、彩纸折的风车、草根儿编的蛐蛐儿买了一大堆。跟着的一个家人都拿不了了,他们就在街边捡了个茶楼坐下,等着家仆来接。

刚才落座,却听有人喊:“哎哟喂,我的国舅爷呀,给您请安了。难怪昨儿灯花结了又结爆了又爆,竟叫小的在这儿遇上您了。”

晋安定睛看时,却是那年跟十四吃羊肉汤时遇见的混街面儿的地痞头子齐老二。

齐老二满脸堆笑,殷勤地上来问寒问暖端茶倒水,又呵斥那店小二:“这点菊花也好意思拿出来给贵人喝?知道这位爷是谁吗?快,打发个人去我家,告诉你婶婶,把我收着的大红袍拿来,用去年的雨水泡。”说着掷下一块银子来。

晋安笑道:“不必。我们原是小坐,马上就回家了。”

齐老二舔着脸笑道:“难得有机会碰上,您就给点面子。如今四爷……嘿嘿,将来只怕就轮不上我们孝敬您了。”

他这话说得颇有暗示意味,晋安不由皱眉:“如今四爷怎样,将来又怎样?”

齐老二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您还不知道吧?前儿四爷生日,皇上竟然亲自驾临圆明园给四爷庆生!群臣推举太子,大家伙儿正不知道推谁。有了这一出,圣心如何,这还不够明显吗?”

“瞧见门口那些官轿马车了吗?二人抬的蓝呢小轿,少说有百八十顶吧,再往里头去,连绿呢的官轿(京官正三品以上方可乘坐)都有。全是来拜见您的!”

“什么?”晋安神色大变。这局势跟胤禛在书信里嘱咐他的套路完全不同!不是说“九鼎之重,托于何人,自古以来皆由圣心独断,绝无他人干涉之理”吗?

乌雅家、乌拉那拉家、富察家都被打了招呼,不让保四爷。既不让保,怎么又弄这么一出?

此刻,八阿哥的外书房里,四爷批判大会正进行到最高潮的时候。

十阿哥挥着膀子冷笑:“老四这个小人!平日里装得一副刚直不阿的样子,实际上就是个顺着女人的裙子往上爬的软蛋!我呸!”

外官们虽然不敢这么直白地骂皇子,但是都目露赞同之色,暗自磨牙。

他们一直忙着笼络大臣,却忘了圣心才是根本。结果德妃不声不响撺掇着皇上去圆明园玩了半日,就给四爷镀了一层金。

皇帝稍稍表现出对哪个皇子有点儿好感,比他们使多少银子、费多少口舌、装什么礼贤下士都强十倍。

众人不由面露忿恨鄙夷之色。貌似对这种靠着枕头风上位的行为极为不齿,大加挞伐。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良妃在康熙面前说不上话,温禧贵妃早逝,宜妃对九阿哥心甘情愿给八阿哥使唤一事早就恨得牙根儿痒痒,恨不得一巴掌打醒儿子,哪会帮忙?

这酸葡萄,他们还真吃不到。

众人不由又是一阵气结。

八阿哥却有一种“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了”的放松感。他早就知道德妃必定出手帮四哥的,如今鳄鱼浮出水面,反而倒比隐藏在暗处不知什么时候咬你一口强。

四哥啊四哥,终究还是你先忍不住了。

胤禩不怒反笑:“放心,皇阿玛到底不是信枕头风的人。逛一回园子而已,能被这种消息拉拢过去的,多半是一些小京官和墙头草,没什么要紧。是时候动手了。老九去见曹寅,我亲自去见佟国维和李光地!”

王绪鸿立马把平日里相熟的官员开了单子来,一一分派。看着上头一众要员的名字,九阿哥忍不住点头微笑:“后宫妇人和这么多朝廷大员相比,孰轻孰重?这个道理,皇阿玛总不会不懂!”

的确,相比于无力改变局势、只能随大流下注、喝上一口肉汤就谢天谢地的小京官们。佟国维这等深得皇帝信任、门生故吏满天下的大鳄,是有能力直接影响康熙决策的。

可是有本事的人自然也有自己的盘算,单单揣摩皇帝的心思来可不行!

大家伙儿已经在废太子的鞭子底下战战兢兢地活了二三十年了,好容易等到改天换日这一天,谁不想来个仁慈和善的主子,好保住家里那些金的银的宝贝、头上那些红的紫的顶子呢?

四爷逼债的时候那副锱铢必较的活阎王样子,简直可以用来止小儿夜哭。要是真立了他,不是刚送走一位巡海夜叉,又迎回一位镇山太岁吗?

一干重臣都在心里犯了嘀咕。

兼之九阿哥因上回承德泄密一事对八哥心存愧疚,这回大笔泼洒银子。佟府上上下下,上至夫人太太,下至门房轿夫,都拿了九爷赏的大红包,岂有不帮腔的?

在宽松的政治环境和金钱的双重诱惑下,一干平日里就和八贝勒府多有往来的重臣顿时欲拒还迎、半推半就地倒在了八爷的马蹄袖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