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玉瑗缓缓起身,于寝衣外披了一件小红袍,她取来多年不曾离身的五弦龟兹琵琶,横抱琵琶席地而坐。此琵琶通体用紫檀木制成,银柱金镂柄,盘园直项,藤丝为弦。周身施有精巧花纹,腹面杆拨处饰以玳瑁薄片,其上用螺钿嵌出一幅高山流水图,意境深远。
苦习琵琶多年的宇文玉瑗,此时终于无法再压抑满腹愁思,有暴怒的狂风替她做掩,她才敢放任自己,肆无忌惮地寄情于心爱的琵琶。
风声时而尖锐时而沉厚,呼和着风的韵律,宇文玉瑗素手抚弦轻轻弹拨。这一刻,晶莹的泪滑过她净素的脸庞,一滴一滴落在怀中琵琶上,烙出无法磨灭的痕迹。幽幽乐音凄惶隐没在铮鸣的风声里,但公主那颗覆在寒冰之下砰动的心,分明清楚地听到了琵琶之魂的凄诉声。
一个多时辰悄无声息地过去了,风势已有渐弱之态。公主停止弹奏,却依然横抱着琵琶坐地不动,她的眼睛不再空洞,倏然间一股恨意从清冷的明眸中涌出,掩盖了之前那抹愁绪哀神。
与此同时,在千金公主的卧房外,此次和亲大队的副使长孙晟正悄悄地伫立着,他双眼微闭,心绪颇不宁静……
长孙晟被鼓噪的大风惊醒后,先是起身外出,巡查各处人马,未发现异状后本想回屋,路上却朦胧听到风声中隐藏着百转千回的琵琶曲。
他循迹而去,距那声音渐行渐近。风声在一点点地微弱,耳畔的乐音则愈发清晰,但没等他走到源头,一曲已然终了。难道一切都是风吹出的幻觉?长孙晟万分迷茫,脚下木然前行,直至走廊尽头,他才赫然惊觉,这里竟是千金公主的寝室。
悠扬的琵琶声依然在脑海中荡漾,长孙晟幽幽沉吟,会是那个容姿绝世,但性情凛冽如霜的女子吗?他猜不透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长孙晟颓然地走开了。他知道他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将她送给沙钵略可汗后,自己的使命也就完成了,从此以后他们不会再有一点交集。
可为什么想到这里,自己的心竟会隐隐作痛?长孙晟感觉他置身于茫茫浓雾之中,迷失了方向。
一直以来,他都在不停地告诉自己,作为和亲队伍的副使,他关心她、保护她都因皇命在身。可是想到要与她诀别,自己的不舍又该如何解释?
回屋后,长孙晟辗转难眠,脑袋里充斥的全都是公主的身影。他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听到琵琶声,或者一切只是为了靠近她而臆想出的一个借口。
长孙晟不会知道,就在他不得安寝的同时,卧房中的千金公主也始终清醒着。她仍然静静地坐在那里,怀抱着琵琶,冷月余晖倾泻在她乌黑的长发上,映照出寂寥的风韵。
直到天光破晓,她才麻木地站起来,先收了琵琶,又唤来候在屋外的侍女,盥洗、梳妆、更衣。半个时辰后,那个月下静坐的女子就已彻底脱胎换骨,变回了高贵冷傲的大周朝公主。此时的她仿佛一尊金雕人偶,从那绝美的容颜里看不出一丝喜悲。
出发前,带领队伍穿越沙漠的向导对宇文庆说,夜里天气突变,此时风势虽然渐弱,但气温骤降,空中满是尘土味,以他居于荒漠多年的经验判断,沙漠中可能将会迎来一场大风暴。希望和亲队伍可以留在驿馆,等天气转好再朝沙漠进发。
宇文庆对此置若罔闻,他不想为向导无端的猜测而耽搁时间,拖慢队伍进程。长孙晟虽然稍有微词,但也抵不过宇文庆一意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