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鸣禁不住在心中啧啧称赞。
他醒着的时候更漂亮,灰蓝色的眼眸像两块不含杂色的水琉璃,嘴唇轻启会露出玉一般的牙齿,那傲慢的神情永远像在睥睨天下,带着野兽的凶悍。
陆一鸣是大半年前在从上海回来的轮船上遇上他的。
那时候陆一鸣刚从英国游学回来,在上海玩了几个月要坐船返乡,意气风发,和等船的时候刚认识的同乡在码头上高谈阔论地吹牛皮。
谈笑间,角落过来三个人抬着一只罩着黑布的笼子要往海里扔。
好奇心盛的陆一鸣叫住了他们,“这里面是什么?”
这几人面面相觑,只说是有人给了钱让他们办事,却吱吱唔唔,口调不一,有说是酿酒剩的废料,有说是死掉的鸡鸭。
陆一鸣擅自掀开黑布的一角瞧了一眼,吓了一跳,里面蜷着的赫然是个人哪。
想必是得罪了仇家遭了报复。
陆一鸣示意他们打开笼子,亲自把的人翻过来问话,看他一头银灰以为是个老头子,翻了正面冷不丁看到他的脸不由被吓了一跳。
是张相当年轻的脸,而且长得极好看。
苍白的肌肤仿佛上好的瓷色,清瘦的脸有着精雕细刻的轮廓。修长的眉毛又浓又密,骄傲的眉梢简直要冲入两鬓,和头发一样泛着淡淡的银灰色。灰蓝的眸子深深镶嵌在略熏了些烟色的眼窝子里,不知为什么让陆一鸣想起了西藏的湖泊,仿佛能在里面看到念青唐古拉雪山的倒影。那么,这高挺鼻子,便是念青唐古拉山脉了。
异族男子的样貌。
陆一鸣第一反应便是洋人。来中国的洋人大多体面,像这样衣不蔽体还沦落得要被丢海里喂鱼的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但这兵荒马乱的年月,皇帝都能被赶下台,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了。
“哈喽?”陆一鸣尝试用自认为还过得去的英语打招呼。
那人并没有回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唐古拉山下灰蓝色的湖泊映上了陆一鸣的倒影。
陆一鸣干脆放弃了沟通,鬼使神差地掏了一百八十块现大洋:“把人留下,跟那头说事已经办妥了。”救人一命,胜造浮屠,正好他也缺个帮忙提东西的奴才。
那三个人本也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亡命之徒,根本不知道笼子里的人什么来路,自觉见不得光心中有鬼,生怕被告官拎不清,眼下见能两头拿钱,自然是喜不自胜,拿了钱就跑了。
陆一鸣把人带在身边调|教了几天,发现他会汉话,说得极好,只是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
但陆一鸣很快就更发现这根本不是洋人,甚至不是个人。
乍一看体貌五官,都与世间男子无异。但是细细一究,便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它的头发明明摸着又细又软,但是用铁剪子都剪不断;它的蓝眼睛在生气的时候会慢慢沉淀成纯黑;它的两颗尖利的虎牙能把铁棍咬断,锋利得胜过祖父高价买来的日本刀;它肉菜饭一概不碰,偶尔喝点水,陆一鸣试过一个月不喂任何东西,它的身体也没有出现任何毛病。
这东西还对陆一鸣爱搭不理,指望它端茶递水提东西是不可能了。陆一鸣得哄着它,它才会偶尔瞟这主子一眼,冷冷地,带着点嘲讽似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