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纸砚

从谢家回来后,蕙儿仍有几分神思不属,不复平日沉着利落的模样。谢微看得分明,特意摒退子衿静姝二人,独独将她留了下来。

拜别父母归家时,谢夫人拉着她的手满眼不舍,谢老爷对着姑爷殷殷嘱托,望善待女儿。二老看向李潜渊的眼神里饱含满意与期许,而不见焦虑与阴霾之色。

谢微当下心中了然,蕙儿终是没有说那些她不希望夫人知晓之事。

蕙儿是谢府管家程安的独生女,一生下来就得了老爷夫人恩典,不必再为奴为婢。程安夫妇膝下只得一女,爱若珍宝,走到哪儿都带着,连处理事务核对账本都恨不能将女儿抱在怀里。

也是缘法,程蕙打从识字起,就会看账本了。偏偏她对账房的兴趣远胜于绣房,喜爱算学尤胜其他女孩子喜爱胭脂首饰。

程管家一生为谢家兢兢业业,可谓劳苦功高。谢夫人喜欢程蕙的聪明伶俐,从小就比一般大的孩子沉静些,恨不能当个女儿养在跟前。在长房,人人都唤一声蕙姑娘。

也是程蕙和谢夫人投缘,谢微母亲是个事理极为分明的女子,打理后院是一把好手,偏偏在算数上却慢,平生最不耐烦看账本,正巧得了程蕙为她分忧。

渐渐的,谢府上下无人不晓谢夫人手头的账本都交由蕙姑娘过目,长房的事务更有一半都是蕙姑娘做主的。

待到谢微出阁,谢夫人为身边挑不出得力的管事妇人而发愁,程蕙的身份平日里压得住府中下人,这才想把她放在谢微身边。

程蕙自己是愿意的,谢夫人却心中对觉得程管家夫妇有所歉疚,再三承诺最多过个三年两载,程蕙满二十岁了,谢夫人必定备好嫁妆,让她如自己女儿一样出嫁。

夫妇二人连声道当不起,慌忙应承了下来。他们素知女儿心大,长到十七八岁,竟是半点不曾想过嫁人之事,偏偏夫妇二人爱女成痴,竟是无法可想。

谢微在归宁前,大约已了解蕙儿的出身来历——仅限于程蕙的手书,大概明白她不同于子衿静姝等家生子,谢府与她最多能算雇佣,而非买断关系。

她心知蕙儿必是得谢夫人看重与信任的,然而到了谢府,留意到谢家二房与三房的姑娘,名字是草字头排行。如此蕙儿这个名字却是谁起的?如若是程家夫妇不知避讳,然而二夫人与三夫人都是溺爱女儿的人,竟也没有言语?

愈是得谢夫人看重,程蕙就越难对谢夫人有所隐瞒,但她终究还是没有在此事上违逆姑娘。夫人垂问时,她只说了姑爷对姑娘上心,而二人至今尚未同房,这件最要紧之事,却只字也不敢提。

谢微听了,宽慰她几句,亦是叮咛道:“我如今嫁到了李家,母亲也不能无缘无故管起女婿的房中事来,以后也不必提及,平白让免她忧心伤怀。”

蕙儿只得低低应下了,却欲言又止,退下前终是忍不住劝了一句:“姑娘也该早做打算才是。”

她看得分明:若说新婚夜虽是姑爷的不是,但此后却是姑娘有意将姑爷往外推。她家姑娘不是拿乔,也非欲擒故纵,而是当真想姑爷从此宿在别处,两人各过各的。

谢微知道,这是女子以丈夫为天的时代。若是丈夫先自己而去,留下的儿子就是此后的依靠。

所谓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正是如此。

可这并不是她从小受的教育,也是她接受不能的。呆坐了片刻后,逐渐自我开导,如今还未到人人逼迫的地步。

至少在李家二老抵达京城之前,李府上下无人能做她的主。

她心境不佳,日子过得也有些恍惚,待回过神想起兄长提及的洋商一事,已过了数日,想来海船已经离港,却是无缘一会了。

大抵不过是她推断不出来到的时代所处的社会形态,想着能否借由西洋风物从旁佐证,但到底与她的内忧外患相比,并非迫在眉睫之事,也就未有十分懊恼。

只是仍然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向往,她不知古代女子为何能数十年如一日的守在深宅大院内。纵使有华服美器,吃穿用度俱是最好的,但这方寸之地,困住女子的青春,乃至一生,岂非可悲?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走不出这方院子,终究被限制了眼界,蹉跎了岁月。

整日嗟叹也是蹉跎,于是这天又打起了精神,领着子衿等人重开了藏宝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