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微等人乘车离去之时,远远瞧见有个读书人打扮的,正面红耳赤地跟伙计推搡,粗着脖子嚷嚷着,想来正是孙秀才了。听了几句,大约是指责东家翻脸不认人,还拿银钱奚落他。
孙秀才其实不算秀才,不是通过了童试的生员。他来京城投亲,原打得也是或机缘巧合得拜入名师门下好为来年应试多添几分把握的主意。谁知寻亲不遇,盘缠耗尽,接连打击之下,他又放不下身段谋生,更做不出沿街乞讨之事,若非姚掌柜把他捡回去,如今不知在哪儿呢。
姚掌柜看字画的眼光是好的,十人里难走眼一个,若不然这字画铺也不会蒸蒸日上;然一个人的人品就没这么容易看清了。
孙秀才在妙手偶得斋中,不但有每月一两银子的资助,还不用他亲自出面兜售字画令斯文扫地,而且掌柜的公道,但凡在书画上有所造诣的,皆会为其扬名,绝不掠人之美。
如此这般,也渐渐小有名气。他为人倨傲,初来乍到,伙计们见他学问好,一副读书人的派头,也不知谁起头的称呼一声秀才,就这么在字画铺里叫开了。
秀才之名古往今来皆有,但近年来科举盛行,慢慢也就专指生员了。初时听闻,孙秀才心中还存着刺,疑心是讽刺他科举不第,后来妙手偶得斋中多有读书人与士绅往来,不知根底的,当真以为他有功名在身,见了也就客气几分,抱拳一礼,恭维几句学问,孙秀才面上不显,心里受用。
于是,这个称呼叫到今日,就连字画铺伙计恐怕都记不清他是真秀才还是假秀才了。
升米恩,斗米仇。
若说昔日那位书生另择高就,更看重的是新东家的人脉,可以为他在科举以及仕途上有所助益,那孙秀才如今待价而沽,为的也不过是区区银钱,反将东家与他结算的银两说成是侮辱。
谢微并未将此人放在心上,当下吩咐掌柜留步,领着侍女登上马车,往西市的首饰铺去了。
倒是孙秀才冷不防瞧见了姚掌柜,正欲上前理论,却被伙计们隔开了。他在人群中挣扎看去,虽是连衣着颜色都未必能看清,众人簇拥的那人不知是谁,看姚掌柜恭敬的态度,还有那马车的派头,想必不是一般人。
只听伙计都在议论,说那是字画铺真正的东家。
孙秀才闻言,一时都忘了找姚掌柜理论,他原是知晓有这么号人物的,只是从未见过,再想道以他如今的才气与名声,仍被人轻视自此。也不知从何而起的一股无名火,竟令他一路尾随而去。
街市上行人络绎不绝,马车就只能缓缓而行,谢微还特意吩咐了小心,不可冲撞了路人。
车夫是个精乖的人,早就瞧见了后面那个行迹可疑之人,低声向车内回禀,问是否先折回让姚掌柜处理此事。
谢微想着几百步外的首饰铺,只说了一句无需理会。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难道还能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近到她跟前么?
人潮之中马车难行,以至停驻在珍宝阁前时,那气喘吁吁的文弱书生也到了,却只看见一行几个女子的背影隐没在门内。
他愣愣地瞧着,妙手偶得斋的东家,竟是个女子,难怪浅薄无知若此!
珍宝阁的掌柜正在挑选伙计。
昨日接到传信,说是姑娘吩咐了,说是要挑选几个铺子里当差的,最好是能分辨珠宝首饰、善察言观色、进退知分寸的,且明言了不用男子,知书识礼言语可亲的妙龄女子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