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是真正的贵族,菜五宫大将军,也一样不能例外,因为这本就是一个悲剧凄惨的时代,每一个人都不能避免不幸。
从关中渭水,到江南小桥流水,到漠北草原,东海之滨,一到遭逢战乱,烽烟燃起,岂不都是这样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的惨况么?
他内心惊悚惶恐,也不知道金仲南会不会来,更不知道金仲南能否收留自己的儿子,自己引他为知己,他对于自己呢?
追兵转眼将至,他忽然间感觉自己额头沁出了冷汗,手也紧紧攥成拳头,冷风一吹,本来金风送爽的秋天,却犹如置身冰窟。
悲从中来,未可断绝,他博学多才,文武双全,此时想到王粲的七哀诗:
西京乱无象,豺虎方遘患。
复弃中国去,委身适荆蛮。
亲戚对我悲,朋友相追攀。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
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
“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
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
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
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
岂不正合自己此时的境遇么?
菜五宫身上流着贵族的血,有贵族绝不低头的高贵,也有贵族的坚韧,面对强敌,誓要杀死他们来维护自己的荣誉。
就算是死,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不容自己或是他人玷污这种高贵。
也许这种贵族风尚是一种固执,是一种不合时宜,是一种匹夫匹妇嘲笑的痴傻,只不过贵族行事,第一件事就是绝不会顾及他人的眼光,第二才是热爱自由,维护作为贵族应有的荣誉。
这种贵族早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灭绝: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这便是贵族的抉择与担当,也是上古五帝以来三千年贵族的最后绝响,江湖绝迹,庙堂稀闻,它的确不合时宜。
不逃避,不苟且,勇敢担当,面对强敌绝不驱赶孤儿寡妇,老弱病残去帮他们冲锋。
他们有他们的原则,他们坚定的认为战争是贵族和男人的事,绝不能容许将战争的责任假手奴隶或者他人。
他们不会歌颂花木兰穆桂英保家卫国,因为他们绝不会让女子上战场。
你可以笑他们不知道再挟江东弟子卷土重来,也可以冷嘲他们不晓得卧薪尝胆,不具备隐忍成大事的志气,他们不是不知道,而是绝不想用谄媚敌人来赢得苟且——对于贵族来说,堂堂正正的风骨,比所谓的成王败寇更加重要。
可畏的人言对真正的贵族而言,非但不能中伤杀伤他们,反而造就他们更加坚强不屈的风骨。
与其被匹夫匹妇歌功颂德,还不如独自聆听天籁绝响;对于名不副实的赞誉,过分阿谀的吹嘘吹捧,他们势必要敬谢不敏,那不是荣誉,而是羞辱。
只有那些脆弱的心灵贵族,才会在人言可畏中了结屈辱与性命。
菜五宫就算是在无路可走的时候,也不愿意委屈自己,也不会让自己的后代委屈。
他们可以饮食粗粝,也可以冲锋陷阵在前,更可以牺牲在先,只不过绝不能去阿谀奉承敌人恳求他们的仁慈放过自己,他们的骨头太硬,膝盖太直,不会弯曲,也不会跪伏。
如果他们向屈辱和敌人跪拜臣服,那样,他们的生命已经失去意义,他们是贵族,不是匹夫匹妇,也不是阴谋大家,流氓无赖,他们天生就是这世上稀有的物种。
在这片盛产奴才,太监,流氓,鹰犬的土地上,他们太过稀有了。
你依稀可以见到听闻那些贵族,就算是家道中落,他们也要坚持高贵的品格德行。
他们可以在疆场之上为了荣誉和保卫财产家国暴怒杀死敌人,在市井街头,就算是屈辱加身,无赖纠缠,也休想觅到他们斗殴厮杀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