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灵隼会感应到她的召唤,飞来她的身边,可惜,这一切都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危险的气息无声地游走在空气中,她眼前的场景必定会让她终生难忘,一个个乞丐苏醒,起身。
期间他们没有说一句话,但是眼神却是相通的默契,全都朝着她走过来,连几个上了年纪的都步履蹒跚地跟在后面,仿佛生怕去的晚了,分不到一杯羹。
他们很少说话,在这三天内,至少秦长安几乎没听过他们频繁交谈。他们仿佛早已被剥夺了身体里的灵魂,犹如行尸走肉,麻木不仁地游走在这个世间,脑壳空空,已经丧失了思考,只剩下野兽般的本性。
有人直接冲了过来,毫不收敛的力道,猛地把秦长安抓了起来,她灵巧闪过,对方没料到她会反击,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但一人倒下,却激怒了更多人,又有两个男人扑过来,一人抓住她的肩膀,她刚刚用解脱术躲开了对方的钳制,眼前一黑,却是一道真实的刺痛传入她的四肢百骸。
站在她身后的男人,手里紧握着一块尖锐的瓷片,深深地刺入她的后背,她的整个背上全部是血。
闻到真实的血腥味,众人并没有任何停手的顿悟,反而那一张张脸像是重新点上了的蜡烛亮了起来,眼神充斥着贪婪的光芒,咧开了嘴,张牙舞爪地涌向中央。
四面楚歌,她根本无力应对几十个男人的围攻,二哥教她的几招擒拿和解脱术,也只能一对一,手上没有任何兵器,只能赤手空拳。
渐渐的,她的气息愈来愈混乱,喘着粗气,脸色发白,出手毫无力气,绵软的力道再也推不开堵在自己面前的人。
她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手臂被人用力抓住,还有人从身后扯住她的长发,她动弹不得,扬起有些脏污的小脸,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嘭。”有人直接朝着她肚子揍了一拳,她顿时一阵虚弱绵软,腰腹传出剧烈的抽搐疼痛,她忍不住地低呼一声,仿佛有什么温暖的液体,沿着双腿间缓缓溢出。
不好!
她的孩子!
坚持了三天,如今体力用尽,背后受伤,再加上肚子被大力击打,她一想到在她身上马上要发生什么,一种强烈的绝望袭击了她。
谁也没料到这个孕妇有这么大的力气,险些被她逃脱,被她打翻的几人更是一脸凶悍地逼近,看她因为那一拳而痛的脸色煞白,有几人发出得意的笑声。
一个脸上有疤痕的男人狞笑着靠近,再度抬起手,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
因为那一巴掌的后颈,教她的头更痛,一股酸水涌上,直想作呕。
就在下一瞬,身后揪住她头发的力道松开了,她咬牙使出最后一丁点力道,推开了旁边钳制着自己的男人。
还没反应过来,忽见眼前有什么一闪,一行七八人转眼间尸横满地,头颅乱滚,连临死前的惨叫声都来不及喊出。
“长安!”
因为手臂上的力道松开了,她没能马上稳住自己的身体,狼狈地摔在地上,下巴磕在地上,似乎破皮了,但是那些细微的痛楚,已然无法让她再分心了。
她不敢置信,会在此刻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她不久之前已经出现幻听,该不会如今还出现幻影了吧?
吃力地抬起小脸,她眯了眯渐渐无神的眼睛,想把那个朝着她快步奔来的男人看得更加清楚,他依旧一袭红袍,在寒冷晦暗的石窟里如此鲜明。
那一抹红,红的耀眼,红的张狂,仿佛他是这世上最特别的存在,独一无二。
但眼底生出一层水雾,让她无法看清他脸上的五官和表情,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一派人群中,龙厉看到了她,狠戾冰冷的眼神总算有一丝缓和,但在落到秦长安身上时候,杀气又现。
往日那明艳自信的小脸,如今却蒙着灰尘,有些脏污,那软嫩温润的唇,如今却干裂结块,那璀璨明亮的她趴在地上,下巴磕破了,正在流血。
“杀!全部杀光!”他用右臂抱起秦长安,一双眼通红,薄唇勾起嗜血残忍,咬牙切齿地逼出这一句。
他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暗卫手起刀落,人头一个个被削飞,滚在各个角落,一具具只剩下破损的躯体摇摇晃晃,那一幕仿佛是深夜百鬼出行,幽灵动荡。
血光飞溅上石窟内壁隐约可见的佛教雕像上,半睁着眼悲天悯人的佛祖,无欲无求,却在此刻染上一派血色,看上去透着一股诡异的阴森。
充斥在鼻尖的难闻气味仿佛被他身上的沉香味道遮盖了几分,她根本无力再支撑,在龙厉的怀里昏了过去。
“爷,全都处理干净了。”谨言利落地斩掉最后一个乞丐,疾步走了过来。“镇子上最好的大夫就在外面,是曹大人派来的,王妃受了伤,让大夫来看看吧……”
龙厉下颚一点,他压低身子,光靠右臂无法把秦长安整个抱起,此刻他扶着她后背的手掌,感受到不断从这件土黄色的衣裳里溢出来的温热血液,他小心翼翼翻过来一看,惊觉她背上的鲜血正在汩汩而出。
“爷,让属下来吧。”谨言于心不忍地说,忧心忡忡。“您也是,左臂的伤绝不能再拖了,您刚才还骑马——”
龙厉转过头,置若罔闻,缓慢地打量一圈石窟的光景,满地狼藉,刚才凶狠扭曲的众人,早已四肢不全,身首异处。
然后,他苍白的嘴角,无声勾起,一道微弱的笑意冷酷又嗜血,在他的唇畔一闪即逝。
下一刻,他面无表情地发号施令。“把这里烧了,烧个干净。”
谨言马上答应,得到了王爷的应允,他才小心地把秦长安抱起来,走到石窟外的马车,年过半百的大夫早已局促地站在旁边等待,一脸为难。
阳光下,这个红袍男人的左臂被草率地绑紧了,但因为他执意要骑马,伤口显然变得更严重,即便穿了一身红,左臂上的衣袖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大夫没看过这样的病人,瞠目结舌,这是打算完全不想要那只手臂了吧,才会这么死命折腾?!
至于这个不苟言笑的护卫手里抱着的女子,已经陷入昏迷,脸上除了磕破了下巴之外,并无其他明显伤痕,只是衣袍下不断低落的血液,让大夫留意到她后背的伤,当机立断地说。
“快,把夫人放到马车上,小心,要侧放,让老夫看看她的背上。”
谨言把秦长安放下的时候,看了一眼旁边的龙厉,试探地问了句。“爷,还是先让大夫帮您看看吧。”
龙厉看也不看他,“少说废话。”
说完就钻入马车,帘子放下,留下大夫跟谨言在马车外干瞪眼。
谨言低声解释:“大夫,待会儿帮夫人处理好了伤口,我们就马上回镇子上。若要什么药材,你尽管提。”
“当然,曹大人早就准备好了,等老夫看过夫人的伤势,马上就开方子。”
秦长安侧躺在铺着柔软狐狸毛的马车里,龙厉解开了她身上那件破旧的袍子,让她只着白色寝衣的身影映入眼底,这才看清楚那一道伤痕,伤痕很细,看来是用尖锐的东西划过,足有他手肘那么长,从后颈蔓延到腰际上方,皮肉翻滚,伤的很深。
他额头的青筋暴突,苍白阴邪的面容上压抑着隐隐冒出来的怒气,等大夫进来了,他才移到秦长安的面前,握住她的小手,却又危险地沉默着。
老大夫倒也没有扭扭捏捏,直接给秦长安处理了伤口,擦拭了后背的血迹,再抹上利于伤口愈合的金牌伤药,平静地说道。“这位爷,夫人背上的伤并不严重,幸好背上没有什么要紧的穴道,只不过伤在背上,不太容易愈合,千万要小心静养。今天可能会发热,出过汗就好了。”
见龙厉只是点头,依旧不语,老大夫为了保险起见,又伸出手替昏迷的少妇把脉,蓦然面色大变。
“糟了。”
刚刚暂时放下心的龙厉猛地抬头,眼神骤然恢复了刚才的层层冷意,仿佛有人趁他不曾防备,给他一记闷拳。
他的嗓音鲜少如此紧绷:“怎么了?”
“夫人刚才动了胎气,差点小产……”老大夫看龙厉那副浑身带刺的模样,也不好意思查看,只能指导龙厉。“您看看夫人双腿之间,可有异样?”
另一边,兰康镇上。
龙厉阴着脸站在屋内,整整三天了……向来自负骄傲的他,不敢想象他让曹译注派出了八百精兵,在兰康镇附近几个镇子找了三天,竟然还是没能找到秦长安的下落。
气氛极为低迷。
贼人除了在三天前送来一缕头发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龙厉明知道对方不是单纯的想要勒索银两,也想把最大的嫌疑人季庆东千刀万剐。
但眼下最好的办法,还是早一步找到秦长安的藏身之所。杀了季庆东,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只是,一旦他杀了季庆东,另一方得到消息,在他的人赶去之前也把秦长安了结了,那么,他就怎么也来不及了。
他的心情格外烦躁,他不得不承认,秦长安当真成了他的弱点,因此,他这三天毫无胃口,即便到了深夜也毫无睡意。只要一想到她不知道被塞在什么地方,不知吃了什么,睡得好不好,他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的心思?
俊眉紧紧蹙着,他烦闷地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薄唇紧紧抿成一线,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仿佛心里被人扎了一道,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地流出来,离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远…。
他痛恨这种要失去的感觉!
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秦长安的真情真意,甚至马上就要当爹了,怎么能容忍上天再把她从自己身边夺走?
从出生开始,每个人都知道他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的霸道性子,但不知道他在漫长岁月里的孤寂和长久被病痛折磨的苦难……直到拥有了秦长安,他才明白什么叫做幸福,只因世上有个人,可以无条件地包容他的任性张狂,为所欲为,更能坚定不移地站在他的身后,融化他内心千年不化的孤独感。
“三郎……”他闭了闭眼,一抹痛苦在眉眼之处无声化开,那是他们在私下无人的时候,她才会那么亲近地唤他,用那种家人的方式。
秦长安对他而言,早已不再是一个喜爱的女人而已,她已经融入了他的身体,跟他骨肉相连,若是要她从他生命中消失,就像是用刀割开他的骨肉,强硬要它们分离,那种痛楚,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
就在此刻,门外传出敲门声,谨言压低声音道。“爷,是我。”
“进来。”龙厉扶着桌子,无声坐下,眼神依旧冷幽。
“刚才有一个小乞丐送来了这一封信,应该是给您的。”
龙厉等不及地把信拆开,里面只有剪短的几句话而已,但是要求很简单。
如果他想知道妻子身在何处,在明日天亮前,自断两条胳膊,并将断手送到附近竹林的水井旁,这样的话,他就会被告知她的地址。
反之,如果天亮之后他没有看到他的断臂,那么,这就是最后一封信,而他也别再想见到自己的妻子。
谨言不小心地瞥到信上的内容,这样的要求简直就是疯子才能提出来的,但是当他一抬眼,看到龙厉眼底的一抹深思,却当真急了。
“爷,您可别冲动啊……”
龙厉却勾唇一笑,露出令人心惊的笑意,嗓音有些低哑,跟往日的清滑截然不同。“谨言,你跟了本王这么多年,何曾见过本王冲动过?”
谨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确,当初还是少年郎的这位亲王,面对不少老奸巨猾的臣子,从来不曾露怯,用了各种办法铲除异己。龙厉的性子暴躁易怒,但行事却不冲动,更不意气用事,他有着超龄的冷静和从容,总能在最好的时机一击即中,扭转局势。
但眼前的主子,哪怕脸上有笑,也是丝毫无法遮掩眼底的狠戾,那双眼充满血丝,只因这三天主子几乎没睡,最多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小憩片刻。
三天而已,却是没有传来一个好消息,若是王妃对王爷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妻子,那么,也许王爷还能谈笑风生,完全不必憔悴成这样。
可惜,谨言也是当年参与的人之一,他知道王爷一开始是喜欢恶整那个叫做陆青晚的小官奴,但不知道为何却玩出了火,甚至此生非她不可。这样的感情,因为在无情的主子上爆发,更显得危险和沉重,一旦有人还想折磨王妃,王爷又会变成什么样?!
“你出去吧。”龙厉脸上的笑容敛去,又恢复成冷淡的模样。
谨言应了一声,但退出门外的时候,目光还是不免飘向桌旁,看到的便是龙厉若有所思的神态,他不由地面色大变。
谨言急匆匆地下楼,马上找到刚刚带领暗卫从城郊无功而返的弟弟慎行,一把拉住他,走到客栈的马厩旁。
“大哥,也不知那些杀千刀的把王妃带去哪里了,我们把方圆十里的地方都找了,就差进山了……”慎行火急火燎地开口,披星戴月回来,脸上同样难掩疲惫。
“慎行,王爷很不对劲。”谨言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你担心王爷真的用自断双臂去换王妃一命?”
谨言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他很难形容内心的那种情绪是什么,身为武夫,他一向不善言辞。
“你还记得王爷身体不好的那些年吗?你我小心翼翼地近身伺候,但只要病发,王爷就不像王爷了……”病发改变的不只是那个少年俊美无俦的外貌,让他变得跟恶鬼般恐怖,同样改变了龙厉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往日的龙厉虽然阴沉易怒,但却是理智的,可是那些时候的龙厉却是不受控制的,无论他下一瞬要做什么,都是不可预知的。
危险。
那种感觉叫做危险。
慎行不由地倒抽一口冷气:“大哥,我去看好王爷,王妃还没找到呢,决不能让王爷一意孤行,把一对胳膊砍了,不就成了废人了吗?”
无声叹了口气,谨言担忧地说道。“我担心的是,他如今的样子与当年俨然如出一辙,一旦受了刺激,只怕又要大开杀戒,我们决不能让他有机会发狂。王爷表面平静,但恐怕内心早已波澜万丈。王爷十分看重王妃,这么多人找了三天还没找到王妃的踪影,恐怕已经达到王爷的极限。你难道忘记以前试图调戏王妃的董智是怎么死的?北漠的皇子、国舅爷,不都因为王妃的关系而被王爷下了狠手?王妃就像是王爷体内的一张镇魔符,如今符纸被揭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许久没听到沉默寡言的大哥一口气说出这么一番话,而且有理有据,极为可信,慎行目瞪口呆,事情似乎更加棘手了。
“可是,这分明就是对方的奸计,是圈套,王爷岂能看不出来?”
“对方只是给王爷两个选择而已,如果王妃在王爷心目中的位置足够重大,那么,对方已经很清楚王爷会做的选择。”
慎行不敢置信谨言的推断,用一对手臂去换对方口中的地址,若是对方只是信口开河,砍下来的手臂可不能再装回去了。退一步讲,就算对方果真信守承诺,给了地址,他们也找到了完好无损的王妃,一向自负骄傲的王爷还年轻,以后的几十年又如何度过?没了一只手还好,两手全无,连他都不能再想下去了。
而王妃呢?王妃当然不是那种会背弃王爷的女人,可是她看到王爷那副残废的样子,又如何能好过?恐怕要背负着内疚过完一生了。
“大哥,你让兄弟们看好自己的兵器,不管是刀剑还是匕首,决不能让王爷轻易拿到。”慎行急匆匆地离开。“我去守着王爷,不能让他做傻事。”
龙厉房间内的烛火通明,慎行守在门外,不管再累,还是敏锐地竖着耳朵,心想着里头一有风吹草动,他就冲进去,说什么也不能让王爷砍了自己的双手,换来王妃的下落。
结果,这屋子里的灯火就亮了一整夜。
房内,龙厉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这三天里,不断地有消息送来,从方圆五里的地方找到方圆十里的地方,甚至不停地往外扩展,从镇子里找到郊外,甚至搜到偏远的小村落,可还是没有。
这一夜,他感受到时光的一点一滴流逝着,仿佛心口被什么东西给堵住,隐隐疼着。
他倒是小觑对方的厉害了。
曹译注的人马依旧把季庆东软禁起来了,可是想来季庆东早有所准备,他没有跟任何人联络,那是他三天前找人劫走秦长安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一切对策。
因此,就算把季庆东关起来,一天没找到外面的那些劫匪,他们就不受控制,只会按照先前季庆东的嘱咐来做事。
到了时候,若是真要他们杀人,他们会毫不迟疑地杀人。
季庆东给他两个选择,一个是砍断自己的手臂,换来秦长安的消息,只要他去的及时,就能见到秦长安,但若是见到的是秦长安的尸体或者她已经被人伤害,他们两人的人生全都毁了。或许,这才是季庆东的真正目的。
若他不舍得送上一对手臂,过了季庆东跟那些贼人交代的时间,他们会直接把秦长安杀了,他会后悔一生。
不管他答应还是不答应,对他而言,都是一次重击。只不过前者至少为秦长安争取营救时间,她有可能会死,但也有可能被成功救下来。
已经是千钧一发的时刻了,容不得他拖泥带水,迟疑不决。
“长安……你要等我。”他幽幽地吐出了这句话,那一霎,他觉得自己好像花光了所有力气。
他很清楚,四年前他对秦长安还没有太深的感情,看着她在他面前坠江之后的那两年,便过的郁郁不快。而如今他对秦长安的感情已经深入骨髓,彼此都有过要白头到老的承诺,若是因为他的一时犹豫而失去了最好的营救机会,让秦长安在绝望中死去,他又会如何?
他能保住自己完好无缺的四肢,却能保住自己完整的心吗?没有了秦长安,他四肢健全,长命百岁又如何?
“慎行。”在天边已经有淡淡的亮光浮现,龙厉朝着门外的身影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