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又赠与了这些人一些此时极为昂贵的“草帛”,作为礼物,还每隔一段时间就送一些墨者内部一月一出的文章。
除此之外,还邀请这些人辩论,并表示愿意将他们反驳的文章抄录在每月一出的雄文篇之上。
以宋国为中心,诸夏的学术界逐渐有了一些变化。
那些一心想要和墨翟辩论的人,也逐渐开始认识那些贱体字,也开始逐渐被墨者写文章的方式影响。
第一篇关于“古初有物乎”的辩论,就先爆发在六月份,这是关于世界观的辩论,是列御寇对墨者传出的篡改后的《山海经》和《穆天子传》的反击。
列御寇口述、弟子整理、再转为墨者通用的贱体字,洋洋洒洒地在纸上写了一大篇的文章,送交墨者,开始了第一场依托着纸、不需要见面就能表达心意的辩论。
这一份激辩文章比起原来的《汤问》篇要长得多,传说中可以御风而行、讲出愚公移山故事的列子,用自己对世界和地理的理解反驳墨者的世界观。
墨者也恪守承诺,将列子的文章誊写于草帛之上,附上适所作的反驳文章,一同在下个月传到各个大城。
随后,杨朱、子思弟子、关尹之后、老耽之徒等等,都纷纷开始写文反驳。
纸张出现的正是思想开放、百家争鸣、追求世界本源的时候,也因此引动出更为激烈的思想交锋。
诸夏的学术界弥漫着一种青春洋溢、自傲自信的气氛,这些气氛跃然纸上,每个字读起来都让人兴奋地发抖,忍不住大声诵读,以抒发心中的那股宇宙无穷天地之大的浩然气。
而每一次有人反驳,墨者的书秘吏和宣义部等,都会在最短时间内做出反应。
或是赞叹、或是反驳、或是怒斥、或是表示同意……不一而足。
这本就是墨者的风格,或者说是墨翟的风格,他对学问的看法从对仲尼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我非议儒家,但是儒家也并非一无是处。
所谓“是亦当而不可易者也。今鸟闻热旱之忧则高,鱼闻热旱之忧则下,当此,虽禹、汤为之谋,必不能易矣。鸟鱼可谓愚矣,禹、汤犹云因焉。今翟曾无称于孔子乎”。
鸟干燥的时候飞得高、鱼热的时候潜的深,这是天志。即便大禹、商汤这样的才能,也是不能更改的。鸟和鱼够愚蠢的了,可只要符合天志,大禹商汤都改不了,难道我墨翟就不能称赞几句仲尼说的对的地方吗?
以墨者一家对抗其余诸子的学术世界观对抗,就此开始。
列子作《汤问》,反驳墨者的《山海经》世界观,讲诉了许多奇异而充满美感的故事。
譬如愚公移山、夸父逐日、辙沐食子、炎剐其亲、义渠火葬的故事。
而适则用一种此时还未出现过、但墨者已经习以为常的、剥开了外面面纱的、裸露而又血腥的道理,一一解释“辙沐族为什么杀第一个孩子、义渠人为什么选择火葬”等等习俗。
第一次将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里的世界观,借助这场辩论引发了更多人的思考。
虽然在告子来询问墨子自己为什么不能做宣义部部首的时候,列子等人的反驳文章还没有送来,可是墨者内部都确信这第一场辩论墨家已经赢了。
因为他们觉得还是适的理解更为合理,也更容易让人明白那些隐藏在背后的一切。
然而实际上仔细考虑,其实墨者内部的逻辑也有漏洞,但这个漏洞必须要先精通墨者的三观,然后才能反驳,否则就是不败的。
因为沛县万民约法时的道理,是历史唯心的,以静止不变的观点推出了“公共意志”和“社会契约”这一套东西。
而伪造的《山海经》里的世界观,则是家庭私有制国家起源的那一套,借用天志乐土的名义,将此时出现的各个社会形态以生产力为衡量分析出那是最优解。
前者温情脉脉,人们喜欢;后者彰显真相,血腥压抑,人们不愿去接受。
毁掉天下的,永远不会是天下人愤怒的东西,而往往是天下人喜欢的东西。
但此时,这种愤怒和喜欢还不是最终决战之时,因而他们在这一刻目标出奇地一致、合拍。
对外的世界观一事上,墨者绝对全面领先,无论如何也输不了,最多会分裂。
因为已经站的太高,除了自己人打败自己人,别人是打不败的。
极致也不过就是墨者内部将来条件成熟了,分裂为沛县万民约法派和天志乐土推理专政派。
于此时的墨者团体而言、对于新成立的宣义部而言,列子的这一篇《汤问》无疑是宣义部交通吏打赢的第一场仗。
墨者内部满满兴奋,众人也对适提前布局的手段赞叹不已。
宣义部成立的时候,在各大都市已经有墨者的店铺和工匠会的存在,成立之后如同顺水行舟,顺畅无比。
工匠会早早成立,商丘陶邑两地,工匠会已经开始运转,组织起来的工匠们在学习新技术的同时,也在不断接受墨者那一套市民理论。宣义部下属的工匠吏运转轻松。
沛县以磨坊、油坊、良种新谷基地田、天鬼祭祀等活动为中心,也将原本分散的农夫经常地聚集到一起。稼农吏的运转也不难,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流窜到各个乡亭以磨坊为中心的地方宣讲道理——既然种植了冬麦,磨坊便自然成为了中心。
适作为沛郭乡校校介,这半年多已经很少亲自出面去做宣传讲义的事,大多时候都是自己写出文章传授宣义部的其余人,或是编写一些戏剧深入到各个乡亭的磨坊祭祀地做宣传。
但这一次他却将在乡校教学的事暂时停下,亲自带人前往各个乡亭。
原因很简单,从楚国墨者那里传来消息,楚人已经做好了出兵准备,要趁着三晋刚刚封侯、郑人与韩大战、伐齐后休养生息的机会,北上质问宋公叛楚之罪。
这是难得的机会,伐宋肯定不会经过沛地,而是会征集阳夏之师、陈之师、焦之师等军团和楚王的王辖军队,过沙水直围商丘。
不趁着这时候彻底解决沛县的问题,就会丧失机会。
包括大族、修水渠、开河、集众人之力挖矿冶铁的事,都必须趁着这个机会解决。
这件事需要提前做好舆论准备,等待那个天赐良机一到,立即动手。因而,一直在乡校的适带人出去,亲自做宣传鼓动工作。
毕竟马上就要秋收,今年风调雨顺,众人对墨者的信任、墨者自身的威望已达最高。
不解决水渠和铁器的问题,只会逐年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