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球馆忽然静谧,那声音似乎在不断的回荡中愈发犀利。
这两百天来,每次回想到那个情形的时候,朱梦启都有些断片儿,他只记得背着夕阳的那个高挑的身影有些面目不清,他自己则浑身鸡皮疙瘩冒出,燥热之气消散无形,四肢百骸中肆虐的凛冽之意似乎把他冻僵了。
直到现在,仿佛昨日重现,他似乎灵魂出窍,视线来到了体育馆的穹顶,他看到了当天的自己,双目呆滞,僵硬的站在众人中,对胡慈带着朱飞达扬长而去毫无所感。
断片儿,似乎续上了。
“教练!比赛打完了,标准线被超越了,是不是提前解散?”
朱梦启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朱飞达,心里纳闷道:“儿子没走?”,又扫了一圈儿正盯着自己的众人,下意识的挥了挥手。
众人“嗷”的一声,四散而去。
片刻间,偌大的篮球馆,只剩下对面站着的父子二人。
“老朱,你自己打造的‘儿子标准线’,被你自己教出的‘弟子运动员’超越了,是好事还是坏事?”朱飞达笑道。
看到儿子明媚的笑容,朱梦启怔了一下,今天朱飞达似乎笑得特别开怀,尤其是刚才比赛的时候,那种嘴角极度上扬的发自内心的喜悦似乎感染了周围所有人,原本五分娱乐五分严肃的比试较量,似乎严肃只有三分了。
而这三分的严肃,也是朱飞达的对手们带过来的。
大半年不见,儿子似乎变了不少。朱飞达心道。
“对我都是好事儿,你小子笑得这么开心,看来对你也不算坏事嘛……”
朱梦启说着上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笑道:“身体康复的不错。在家住几天也好,那毕竟是你长大得地方。”
朱飞达脸上僵硬之色一闪而逝,他擦了擦额头的汗,不动声色的把肩膀上的手抖掉,嬉笑道:“老朱你是不是管教太严了点儿,你没见刚才我说提前解散时大伙看你的眼神儿,全都是怕怕啊!”
“有时候怕就是尊重和敬爱。”朱飞达笑道。
“那你对我妈真是敬爱有加!”朱飞达收敛了喜意,似笑非笑的看着朱梦启道。
朱梦启脸色一顿,随即讪笑一声,伸手就要给朱飞达头上来个板栗,被朱飞达一个侧闪躲开,嘴里说着的“你小子敢……”也顺延不下去了。
朱飞达整肃了脸色,道:“老朱,问你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
见朱梦启受到他的感染也严肃起来,朱飞达续道“你仔细回想一下有没有那么个时间点或者时间段,突然感觉到自己是自己了,突然觉得朱梦启这个称呼之下,他也许还是谁的儿子谁的同学,但更重要的是他是朱梦启他自己?”
朱梦启看了朱飞达半天,随即转过头,眼珠翻白,似乎在搜索久远的记忆,听他轻声道:“大概是十六岁,正式进入体校男篮一线队不久,小朱……”说着他想上前摸摸儿子的头,却被朱飞达一个后撤步,再次躲闪开了。
朱梦启笑出声来:“哈哈,儿子,你长大了!”
朱飞达没笑,他指了指自己的头道:“老朱,从六楼飞下来的时候,我记起了很多我以为早就忘了的事,从两岁多开始。现在,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天才了。”
朱梦启双眼一瞪,上下打量了一番朱飞达,半天才笑道:“是吗?”
朱飞达眼珠子转了转,沉声道:“胡慈跟你打电话,一定是说我可能脑震荡后遗症什么的,然后非要回老家住几天,是么?”
朱梦启注意到朱飞达最后的‘是么’完全不是疑问,而是笃定,不由变色,因为朱飞达完全料中了。
他正要发问,却听朱飞达续道:“当然不是什么后遗症,而是我觉得学校那点学习任务,对现在的我来说毫无难度。所以,我想是不是可以兼顾,既不耽误学习,又可以有机会尝试下您所说的——和平年代,竞技场就是男人的战场——是不是那么精彩。”
朱梦启嘴巴已经不自觉的张到最大,至于朱飞达把他原话中的‘篮球场’篡改为‘竞技场’毫无所觉,他赶紧咽下快要飞流而出的口水,结结巴巴道:“绝对,绝对精彩!”
失而复得,有时候比单纯的收获,快感要强烈的多,无他,心理预期相高低不同罢了。
朱飞达见状,笑容重新明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