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微臣在大同核查所得,仇鸾有几大罪状:向鞑靼俺答贿送财物,才使鞑靼兵放弃大同,移兵东去。此外,还有消极应战、报送假捷报,掠抢百姓财物”。
“哦,对了”,仲逸继续道:“这些,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石成、石大人皆知晓,当初我们二人一起办差,那些人证、物证都交由他处置”。
话已至此,仲逸已做好最坏的打算:那怕到此为止,也最起码说出心里话。
“哦?那你说说,丁汝夔为何不能杀?”。
朱厚熜并未纠结仇鸾之事,反倒问起丁汝夔。
“丁汝夔指挥无方,无功有过,但罪不至死”。
仲逸补充道:“可据说他是得严阁老的授意,才导致城外百姓被杀,军心大乱。要处置,也该要惩治首恶,那就是内阁首辅严嵩”。朱厚熜笑道:“听说?要有确凿证据才行,这个道理就不用朕解释了吧?”。
一时不知此话到底何意,仲逸顾不得许多:“丁汝夔之事,微臣并未查实,但仇鸾罪状件件属实,此外,他当初能做上宣大总兵、平虏将军,也是向严士蕃贿送财物才……”。
“放肆,他严士蕃何时有这么大的权利?”。
一向和颜悦色的朱厚熜,终于怒道:“难道。你是说朕用人、识人不明吗?”。
“微臣……,不敢”。
早有准备,仲逸对眼前的龙颜大怒,似乎没有以往那种反应。
“不敢?还有你仲大人不敢的?当初保定府博野县繆家被杀一案,查出近二十个朝廷命官。此次去大同,你就要处置一个太子太保,还有内阁首辅”。
朱厚熜脸色缓和了许多:“好大的手笔,照这样下去,朕都要被你处置了”。
仲逸:“微臣绝不敢,朝廷有规矩,圣上委以差事,微臣只是依照《大明律》来办差,并无其他想法”。
“大明律?”。
朱厚熜大笑道:“我看你这是‘大明略’吧?”。
仲逸一脸愕然:“微臣不解,请圣上明示:何为大明略?”。
这么一问,倒让朱厚熜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略加思索,而后直言道:“为我大明而谋略,所用之谋,皆是阳谋、明谋,而非恶谋、阴谋”。
精辟啊。
仲逸心中暗暗一惊:果真是天子,只言片语间,竟有如此高论。
有的时候,仲逸甚至都觉得,圣上的谋略,高到令人汗颜。
“圣上之言太过深奥,微臣一时不甚解,只是眼下这差事……”。
与天子谈论谋略之道,弄不好是要玩出人命的。
尤其,意见不合时。
“丁汝夔与仇鸾之事,朕心中有数,今日,就到这里吧?”。
朱厚熜突然显出一副疲惫的样子。
面圣机会难得,仲逸急忙追问道:“微臣斗胆,不知圣上如何处置这二人?”。
“此刻,时机还不成熟。无罪之人,死了也能有个说法。有罪之人,挫骨扬灰,也要让他遗臭万年”。
朱厚熜打个哈欠,懒懒叹道:“幸好你在翰林院,若让你做了御史,朕有苦日子过了”。
说了半天,就是这样一个结局?
仲逸心中一阵不悦:面圣,也不过如此。
既然皇帝刻意制衡当下各方势力,那就靠自己的力量,来打破这种格局吧。
这倒严的第一把火,就由我来烧吧。
“启禀万岁,微臣还有一事相求。自从到了翰林院,总觉所学浅薄,尤其对各地民情知之甚少,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仲逸也顾不得朱厚熜一脸的疲惫,继续禀道:“微臣想到漠南一带走,将那里风土人情、地理地貌记录下来,日后,也好为朝廷献计献策”。
末了,他补充道:“即便在翰林院,也能写出真正反映我大明风土的文章来,更能将各位先贤著作深刻领会”。
“哦?那说说看,你想到哪里去看看?”,朱厚熜反问道。
仲逸直言道:“榆林卫,听说那里地貌特别、地形特别,且与鞑靼所在的北漠相邻,细细查看一番,定有收获”。
“你能处处为朝廷所想,且能懂得圣人之道:从书中来,最终又从书中走出,朕心甚慰”。
‘不过?’朱厚熜微微摇摇头:“眼下,你刚出狱,又新领翰林院侍读的差事,等熟悉一段时日,再说吧”。
“退下”。
仲逸还欲进言,却被一旁的侍候太监制止。
也只得告退了。
出门之际,他见一名太监匆匆进来,端着一只木盘,上面一个药罐,旁边一只玉碗。
朝中人人皆知,除青词外,这位皇帝还有一个爱好:炼丹。
其实,这两者都一样,都是为长生不老。
丹药这种东西,长期大量服用,反而更令人疲惫,也会生出其他病来,甚至一命呜呼。
这么简单的道理,连寻常百姓都懂,深谙帝王之术的朱厚熜,却为何乐此不彼呢?
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时而清楚,时而糊涂。
这种人,更难琢磨。
…………
翰林院,仲逸回到那温暖的屋中,程默立刻为他备好茶水。
与外边的呼呼冷风相比,翰林院更像是避风港。
红红炭火,茶香飘逸,仲逸再次盘算着方才面圣之事。
从朱厚熜言语来看,他似乎还是在等一个机会,但到底是什么机会?
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去榆林卫,反而多了几分把握。
至少,他没有拒绝。
这把火,就从北边烧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