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民动如烟(大章)

晚明枭臣 文老六 4552 字 10个月前

“哦,梁先生,对了,就是梁先生告诉我们的。就跟做买卖一样,朝廷分了地给你,你就要给朝廷纳粮出力,如今粮纳得少,多出力不是应该的么?”

就这么一人一句,甚至都不用两位官员说什么话,在众人的围攻下那妇女泼也撒不成了,只好灰溜溜地哭回家去。

梁梿开悟了,什么叫开启民智?民智能自己开启么?如果能,几千年下来不早就开了?当然需要引导,但是从古至今,从没有一样东西向报纸一样这么有效,只要一个村里有人识字,就能让山野村夫接受到的信息和士绅阶层最大程度的对等。

有此利器,加上直接下乡的官僚体制,相当于国家把几千年来乡村的话语权从士绅手里抢了个干净,直接建立了一条通道。

更可怕的是,这条通道是单向的,只要朝廷一日有权威在,这些平民一定会无条件的说什么信什么。

所谓民心似铁,官法如炉,终究低了一乘,这才是民意如水,可疏不可堵的上乘手段。

况且,这民心可不是士绅代表的民心,而是真正上至朝廷大员,下至田间匹夫的民心。

“天才,真是天才……”这晚的课他讲得有些心不在焉,脑海里一路翻来覆去。

浑浑噩噩回到住处,他又掏出那份报纸。看着一整版的职位表,他神色挣扎的一下,反手翻到另一页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

在一个角落里,他找到这段日子心心念念的寥寥几十字。

“新民报社聘用编辑、记者数人,要求文笔流畅,博闻广记,有深入调查精神。待遇从优,有意者请移步至行在文明门下新民报社面议。”

在同窗们在考场上奋笔疾书的时候,辍学士子梁梿选择了另一条路,开始了他的码字生涯。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朝廷的政务已经上了轨道,于是沐忠亮又偷懒地把张万祺进为广东布政使,反正现在朝廷不过勃泥、广东两处,勃泥人少了后跟垦殖地差不多,没什么大事,再把广东的政务分给了张万祺,他这个首辅还能有什么事呢?

当然堂堂首辅所谓没事是不可能的,不过是相当于把日常运维的事情交给助手,自己作为大明的ceo搞一些开拓性的活动。

而最近他最上心的就是这个报纸。

新民报社名义上是个企业,可实际上,虽然社长之位空悬,但沐忠亮天天来这打晃,而且喜怒无常,往往刚刚才和你谈笑风生,转过头就把你骂得狗血淋头,弄得里头的气氛比衙门还衙门,个个都有些战战兢兢。

报社草创,又只有四个版面,学报一版由黄宗羲一伙和社会投稿组成,最近正两派互呛得厉害,沐忠亮也没有不让人说话,充其量就是拉拉偏架,比如放个负面按语啊,故意给黄宗羲留一个好版面之类手段,慢慢操控着这场学术争论。这里就用不着报社的写手了。

而另外三个版面就不同,社会娱乐版的稿件现在严重不足,基本靠报社的写手支撑,而沐忠亮这个编辑又比较苛刻,平时他也算平易近人,但一到审稿的时候,办公室里就时常响起这样的吼声:

“垃圾!”“不合逻辑!”“大毒草!”“不准篡改历史!”“没有爽点谁要看连载!”、“洪武年间的套路你还拿来用?”“写得这么文艺,你确定翰林院的会看仙侠小说?他们只看经史子集!你个大傻x!受众,注意受众!”

没办法,后世他什么套路没见过,所以他手下的写手自是被他折磨得苦不堪言,反复返工,各个的眼圈长得跟食铁兽似的。

梁梿作为粤地小有名气的文人,自然不会去混社会娱乐版,而是一个更深的大坑,评论版。

今天头版要发一篇新兵营的宣传稿,梁梿前几日和三位同事一道在军营里泡了几天,昨晚回来就码字码了一夜,总算把稿子赶了出来。

然而评论版的位置很少,基本被新闻和公告挤占了大半的版面。但是位置不大,却很关键,往往不是头版头条就是倒头条、报眼一类的位置,尤为关键,且同一题目评论,往往都有两到三篇一样题材的相互竞争。

现在社长的位置空着,人人都知道沐忠亮不可能长期坐镇报社,势必是要选出一个社长的,而报社中不到十个写评论的人就是备选,说不得谁的文章最得沐忠亮青睐,这社长职位就不言而喻了。

有黄宗羲的提醒,这北田四子看得很是认真仔细,此刻有所得,自然也拿出来与友人交流一二。

何衡道,“我就考这个广州府礼房督学办吧,我总感觉琼州来的那些新学士人太浮躁了,有违圣人中庸之道,定也不是梨洲公之本意。此职督办学政,看我能不能从中补救一二。”

“左王经义观点独到,为人直言不讳,却也算适合。”

“看看这个!”何绛扬起手中的报纸,朝他们嚷嚷起来。

“二弟,你能不能稳重点,一惊一乍干什么?”

“嘿嘿,见猎心喜,一时忘形了,忘形了……”何绛难掩兴奋之色,“理藩院,使于四方,不辱君命,班定远三十六人平西域,我当效仿之!”

“不偕,外交之事,当有礼有节,言辞谨慎,你若真有志于此,这跳脱的毛病可得改改了。”陈恭尹看见这小子现下的形象,不禁有些担心。

“也就是和你们在一起,平日里我也很稳重的好吗?”此话一出,几道诧异的目光立即扫射过来,他抵挡不住,连忙转移目标,“是是是,半峰兄说的都对,小弟日后定当注意,那个……不如看看器圃兄是何选择?”

还别说,这顾左右而言他的功夫倒还真适合搞外交。

梁梿趴在报纸上头也不抬,心不在焉道,“我还没想好。”

何绛凑过去一看,“好啊!我们都在找职位,你在看什么……”眼角瞄向梁梿盯着的那格小豆腐块,‘宋季惊奇,两头驴引发的艳情血案’?这种东西你也……”

谁知道他扫了两眼也停不下来,直到看完了才道,“这标题虽低俗,倒也真是个奇案啊……”

“你们俩干什么呢?咱们不正在说正经事吗?”何衡不满。

“不必着急,离报名还有段时日,考虑仔细了要紧。”陈恭尹摇摇头,心里却暗忖,梁梿平日里却也挺稳重才对。

“半峰兄,光问咱们了,你自己呢?”见陈恭尹自己买的那份报纸都没怎么动过,大哥何衡问道。

“我嘛,”陈恭尹笑了,“和不偕一样,打算效仿班定远投笔从戎。”

何绛高兴了,“好啊!咱们一道考理藩院!”转念一想又觉不对,“那什么,理藩院似乎也是文官,谈不上投笔从戎吧?”

“半峰兄?难道你要……”何衡想到陈恭尹的父亲陈邦彦在清远宁死不屈惨遭磔刑,顿时想到了什么。

“没错,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要去投军!”

“半峰兄……”

摆摆手止住他们劝解,故作轻松道,“此非常之际,文贵武贱之说早就不作数了,你们可要努力做官,说不得来日我马上觅得封侯,见到我少不得要见礼,你们要是再劝,到时我可不饶你们!”

他们既然曾经在江南提着脑袋造过反,自然也是慷慨洒脱之士,几人又说笑着斗嘴了一番,哪来那么多婆妈,他既要去,作为朋友支持他便是了。

“只是可惜可半峰兄的才学……”何衡在心里还是不禁惋惜。

日子过得飞快,除了陈恭尹已经参了军,估计正在军营里受新兵营的非人折磨。另外三人也没厚着脸皮仗着一面之缘去万木草堂,而是回到顺德家乡上了个县学的短训班,经历了近两个月的理科基础培训和强化洗脑,才踏上考场。

结果到了秋闱那天,去考试的竟又少了一人,只余何家的两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