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见这两人一人背对着自己,另外一人靠着墙边闭目养神,已经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存在,开始不安分地动起脑来。
刚生出逃跑这个念头,那闭目养神的男子突然睁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谢渊,让他的心脏一阵狂跳,想着他莫不是会读心术?
那人紧锁眉头,目光如刀似剑,突然嘴一张吐出一口污血来。
谢渊浑身一紧,如临大敌,生怕他将这罪名怪罪到自己的头上。
没想到那亓眉倒是像被踩了尾巴,一把跳起来,奔至嬴沧的身边关切地问:“你怎么样?”
嬴沧胸口颤动,又咳出一口血来。他的唇色暗红,眼神冷漠,闷闷地咳嗽让他看起来非常疲惫,浑身微抖着像是隐忍着某种巨大的痛苦。
亓眉见嬴沧不理不睬,顿时有些急:“忍不下去就早点说,难道开口求我一声这么难吗?”
嬴沧胸口剧烈地起伏,极其沉重地呼吸着,他的喉中还堵着浓稠的污血,嗓子颇有些沙哑地开口:“你若是再不将东西拿出来,便是请出扁鹊,我也活不下去了!”
亓眉皱着眉头又笑起来,不知道该露出个什么样子的表情,摸着贴身的衣服掏出一个小药瓶,拔开塞子就往嬴沧的嘴里倒。
谢渊仔细地盯着那个粗制滥造的瓶子,陡然认出那种药其实是大周很常见的一种药材,名叫“藿堇”,通常出门在外的人都会备上一些,用来预防一些头痛脑热的毛病,以防万一,同时更是解毒化淤的好药引子。
原来这小姑娘去他们的营帐其实是想偷这个东西,接着去盗马的时候被自己发现了吗?谢渊将这些关窍一点点拼凑起来。
亓眉见嬴沧的呼吸慢慢地平复下来,一口气也从嗓子眼落到了心底,尤其恼怒地说:“你就不能让我一回吗?每次都是这幅无欲无求的模样,要是我这次偷跑出来连带着你出了事,我兄长还不把我的皮都剥了!”
“你溜出去跟着马队就是想为我取药,回来之后容色轻松,说明药已到手。若是你早一刻将解药拿出来,我也不必忍受这种痛苦。”
嬴沧用大拇指抹了抹嘴角,声音依旧沙哑:“如此一声不吭,不就是想要看我狼狈的模样吗?”
亓眉被嬴沧这话一噎,也顾不上被戳穿的尴尬,赶紧甜甜笑了:“那营地上百来号人,我冒着危险去为你取药,也是想着能让你尽快好起来,可没有其他的想法……”
说到这里,亓眉皱起眉,犹豫地说:“只是那秦九指来得太快,我还来不急去多搜刮点伤药,就急忙跑了回来……”
她冲着谢渊努了努嘴:“喏,还不小心带上个拖后腿的家伙,若不是我跑的快,就要被抓住了。”
“罢了,姑且忍着吧。”嬴沧咳嗽了一声,不再言语。
亓眉倒是有些急:“这怎么行,坨坨也走丢了,从这里回去还要好些天,怎么能强忍着,还是再找一队周人……”
“不必了,这里已经是距周最近地绿洲了,秦九铁了心要我的命,再让他一路杀下去,只怕周王势必震怒。”
谢渊听着他们的对话,脑中隐隐将事件的真相拼凑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两人势必不是普通荒海人,男子为了小姑娘中毒受伤,前有物资尽乏之境遇,身后又有夺命追兵。为了救他,小姑娘只身潜入大周的通商马队,盗取药物。只是追兵心狠,宁可错杀也不愿放过,所以他处身的营地遭到了屠杀地待遇。
他谢渊侥幸被俘,只是现在他们的对话毫不避讳,只怕自己凶多吉少……
完全掌握了现如今情况谢渊果断开口:“如果是需要伤药,我有。”
下肢麻木的感觉还没有从身体里消散,谢渊仿佛自己做了一场极长又极黑暗的梦。
这个梦的可怕之处在于,他此刻都沉浸在痛苦与挣扎之中。
嬴沧盘腿坐于帐中,专注于手中的一卷书,仿佛将帐内的一切视于无物。
躺在他榻前的谢渊面色惨白如纸,在睡梦中都紧紧蹙着眉头。一张珍贵的狐裘盖在他的身上,雪白的领子,纯白的毛边,趁得谢渊越发地清冷贵气。
嬴沧抬眼间见到谢渊的眼睑动了动,出声道:“醒了?”
听到声音,谢渊从黑暗的噩梦中醒过来,茫然的睁开眼睛。
一缕阳光从掩着的帐帘里透出来,斜照在松软的地毯上。
谢渊用手挡了挡射入眼中的光线,等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营帐里。
入目的是一张俊朗平静的脸庞,是嬴沧。
谢渊的面色有些苍白,嘴唇干裂得爆起皮屑,这种脱水的状况在荒漠中很常见的。
悉悉索索的衣袍摩擦声后,嬴沧背对着谢渊站起身来,用他常用的那柄弯刀搅了搅正在翻腾的肉汤。
香浓扑鼻的气味飘到谢渊的鼻子里,让他有些饿了。
嬴沧用木勺盛了一碗,肉汤油水莹亮,骨白色的汤体被黑色的木碗盛着,一看便是时辰火候极好,香浓起锅的模样。
嬴沧将肉汤置在谢渊的床边,语气依旧淡淡道:“不便吃食,先喝碗汤吧。”
谢渊腹中的饥饿被嬴沧这一句话消磨得所剩无几,一种耻辱的感觉从他羞与人说的地方涌上来,让他几欲撞墙而死。
一时间热气腾腾的帐中就像是被泼了盆凉水,哗得一下就透了心的凉。
嬴沧没有细致到打量谢渊的面容变化,将盛肉汤的碗放下后,他便从锅中捞起一块被煮的软糯的红肉,就着桌上的一副木碟,用他那柄弯刀细细切了起来。
这场景在谢渊的眼中看得多多少少有些滑稽:冰冷无情的嬴沧,明明是个挥刀人,此刻却握着他那柄精致的弯刀,慢条斯理地切着肉。
弯刀长而锋利,散发着热气的肉块被刀刃细细一划,便片片散开,肉片薄而莹亮,泛着层层油光。
待到一块肉切完,嬴沧的手腕一抖,将刀刃上的肉片都置在木碟中,然后伸手拿过一旁的布帛,缓缓地擦起刀来。
这中间,嬴沧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看谢渊一眼。
谢渊慢慢掀开被子,伸手去端那碗冒着热气的汤,只是他每动一下,浑身便疼得令他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