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理由够正当、够充分,叫人无从辩驳。
同样的年纪,别的孩子都还沉湎在游戏之中,她却已经跻身成人的世界里了。所思、所为、所言,哪样能看出孩子气来?
早慧是好事儿,只是过犹不及。常言道天妒英才,又常说天不假年,她这么聪颖,真的不会出什么事么?
若失掉了得力的臂膀,她的爹娘还不知道该有多么地难过呢。
……
“潜龙勿用……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锋芒太盛,往往不得善终。我这不是吓唬你,既然聪明过人,免不了就会心生骄傲,自恃高人一等,从而表现出矜态来。”
若萤讶异地瞅了他一眼。
没想到他会一改质问的口吻,说出这番苦口良言。
“多谢你老指教。”这份好意,她自是不敢拂逆:“我知道。没有足够的力量之前,我是不会伸出拳头来的。”
这么说,她知道把握分寸?
杜平章不禁转过脸来,心里在为她的应答如流赞叹不已,嘴上却毫不留情:“什么‘之前’‘之后’的?你想干什么?伸胳膊撩腿的,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小子么?”
一个女孩家,张口闭口打打杀杀,进进出出风风火火,这还不够叫人头疼么?
别说钟家老宅里的人不待见她,换了谁、都不希望自己有这样的亲戚朋友。
简直太没有规矩、没有样子了。
“有什么不好?只要能自保。”
“没什么不好,顶多就是豁出去你这一辈子。”
他气哼哼道。
一辈子甭想嫁出去。
若萤牵了牵嘴角。
那份不以为然看得杜平章窝火得很。
什么意思?破罐子破摔无所谓?还是说山人自有妙计?
杜先生觉得这孩子越来越有趣儿了。
都道小孩子清澈如水,一眼能看到底,可眼前这个却有些异常,起码到目前为止,凭他多半辈子的阅历,还未能看透她的小心思。
“你考虑过你爹娘的心情么?”
小孩子都怕家长,这是天性。
“那是我的责任,不劳你操心。”
她仍旧不冷不热,不为所动。
在他看来,她这是在跟他抬杠。可怪就怪在这里,他不敢同她争竞,因为他根本无法确定她会不会因为一言不合转身就走。
这孩子究竟什么脾性,他不认为自己很了解,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一旦任性起来,这孩子的倔强不是他能扭转的。
她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漫山遍野无处不在的牛筋草。
“能管好自己,就是不给别人添麻烦。是这个理儿吧?”
这话的讽刺意味相当明显。
杜先生张张嘴,颇有点茶壶煮饺子——有苦难言的意味:“你还小,很多事都不了解……”
不劳他操心。
不给人添麻烦。
这是含沙射影呢,是在拐弯套他来历呢。
三房的事儿,用不着外人插言。
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换言之,他若是想置喙,前提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必须是跟三房有密切关系的人。
朋友也好,八杆子打不到的亲戚也好,都有资格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这不过分。自己人嘛,关心一下无可厚非,哪怕是言辞过激,那也是“关心则乱”的结果。
可问题偏偏就出在这里。
他不敢解释。真话固然不敢说,临时说谎恐怕更是会给自己日后留下隐患。
跟这孩子认识的日子也不短了,他现在有些怀疑自己的眼光,以前怎么就不曾仔细端详过她呢?怎么忽然间就有一种沦为她的猎物的感觉了呢?
这一变化是从几时开始的?究竟她在想些什么?猜到了些什么?
或者说,叶氏跟她透露了些什么?
所以,他如何敢贸贸然说谎?糊弄别的孩子兴许没什么问题,可她这个样子,着实令他心虚。
她其实是个好奇的,不然不会偷偷地查看他屋内的东西、翻看他的书籍。
她是个极为小心谨慎的,几乎没有留下翻动过的痕迹。
她很聪明,近乎天赋异禀。应该是第一次下棋,却下得比静言还好,不,确切说,是可以跟老手博弈的水平了。
尽管她掩饰得很精妙,也正是这不易察觉的伪装,让他窥视到了一个从不曾认识过的钟若萤。
她看出了他和静言之间的尴尬,轻巧地化解了这份难堪,表现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单纯的孩子。
如此慧眼慧心,却自始至终,没有问他从哪里来、家中有何人此类的话,一个字儿也没提。
忘记了?
他对此表示怀疑。
从她那里,他硬是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就好像暗中有一支寒矢,一直瞄准着他,直指他的秘密,让他的一颗心时刻悬在嗓子眼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