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章 大梦终醒

东鲁传 李阐提 3610 字 10个月前

突然间,孩子动了,犹如猛虎攫食、又像是山猿攀援,一把撩起了草草覆盖在上的薄被。

猛然激起的风,强调了某种可能、验证了某种猜疑,也让欢好固有的腥甜的味道充溢满屋。

似乎听到了一声冷彻至骨的轻笑,飘渺亦如月色,捉摸不透更难以抓取。

被子重新落下。

那小小的黑影在床前踱开了步子。踱步当中似乎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忽然,她停顿了一下,以一种将信将疑的姿势弯腰下去。

再起身的时候,她的手中多出了一样东西。

依稀像是个香囊,细细的流苏如流水般瑟缩在空中。

孩子一动不动地看了很久。谁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想什么。

这么大点的孩子,能想什么?无非就是拿去换个烧饼吃,换一朵花儿戴。

香囊被揣进怀里,随即,孩子若无其事地飘飘摇摇地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站在外面的月辉下,她环顾四周,好像在巡视什么、找寻什么、抑或是确认什么。

一种遗世而立的孤独感萦绕在她周边,使得夜越发清冷无依、空旷无边。

她没有枯守成壁,而是轻车熟路地径直往前。

无所滞涩、从容自若,那感觉,似乎能够穿透墙壁一般。

最终,她停在了一处灯光路口处。

其后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淡,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被强行拉长至此,又仿佛滴墨入池,被融化了颜色。

“娘。”

熟悉的声音,似乎又有些不同。不惊、不讶,不冷也不热。像是隔着一个梦,清楚而恍惚。

也许是太累、太乏,所以产生幻觉了吧?

眼睛已经涩得睁不开,身子也不听使唤地前后颠簸,真想就这么倒下去、长睡不起。

深更半夜最是难熬,况且她已经连续守了三个晚上了。

白天要忙地里、家里,忙大人孩子的吃喝拉撒,到了晚上,必须过来这边伺候自己的婆婆。

这都是本分,推脱不得。

要说婆母得的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不过是几天前请了县城的戏班子来唱戏,耍得时候多了些,席间又杂七杂八受用过了,结果到晚就闹起了肚子。

婆母是家里的至尊,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于是,几个妯娌赶忙连夜请了医生来,又是问诊、又是把脉,最后开了方子,煎药熬汤喝下去,直折腾到丑时才算消停了。

当家的抱恙,哪怕毛病再小,为人子女的也要床前尽孝。

白天家,老宅正屋这边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大房的,二房的,四房的,拖儿带女、呼奴唤婢地轮番过来暄寒问暖,想方设法逗着老太太开心解闷儿。

上上下下都在说,她们一白天不挪地儿未免辛苦,因此,这看茶守夜的任务就责无旁贷地落在了她的头上。

辛苦三弟妹了。

妯娌们都认为这很公平,既然她们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找借口。

这么多年下来,叶氏早已麻木了这种一目了然的勾心斗角。

老太太不待见她不是一天两天了。自打跟丈夫钟老三成亲,婆婆钟崔氏就没给过她一个笑脸。

这绝不是她胡思乱想,静下来的时候,叶氏不止一次回想从前,记忆中,确实是这个样子的。

别说对她这个媳妇儿,即使是对自己的庶子钟德韬,老太太几乎也是不曾好颜相对过。

从来祸不单行,福无双至。

叶氏一向认为自己是个没出息的,过门十余年,闺女倒是养了俩,却高低生不出个儿子来。

没有儿子,不光在妯娌中难做人,就连街坊们,背地里也要说闲话。

叶氏觉得很累,家务累,心更累。

没有儿子,有闺女儿好歹也算是个依靠。可是,老天爷似乎也看她不顺眼,竟是要夺走她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女儿。

那孩子原本就算不得齐全,自生下来就反应迟钝,寡言少语,百唤不一回,每每让她怀疑自己生了个聋子、傻子。

不过也有点好,这个孩子几乎没让她操过心,给什么、吃什么。忙碌的时候丢在地头田埂上,让不许动,真就能呆呆地坐到地老天荒去,并不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上树跳井、飞檐走壁,偷摸着干坏事儿,一不小心就要受伤送命。

在被世人几乎遗忘的间隙中,那孩子悄无声息地长到了七岁。

七岁了,仍旧不怎么说话。不管别人说什么、问什么,她永远就只会发出几个声音:

哦。

嗯。

好。

似乎不是完全痴呆,因为她也会拒绝。而她表达异议的方式是装聋作哑我行我素。

典型的三锥子扎不出一滴血的脾气。

街坊们都说这孩子憨厚,是个泥菩萨。

可是大家都忘了,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性。

就在一年前的种麦期间,发生了一桩意外,直接引发了这个“泥菩萨”的三分火性,着实骇到了一大家子人。

乡下的平民无不靠天吃饭。土地乃是他们的命根子。在合欢镇上,按照规定,各家的田地都分为三个等级,一等地在镇子以西,一直到四里地外的芦山山下,沃野千里,沟渠遍布,种什么都丰产。

二等地位于镇子以北的北岭上。此处的土质含沙量高,水分挥发大。又因为地势较高,冬冷夏热,对作物品种的要求较高。

有些有条件的人家,会选择在此种植药材,譬如沙参、黄芩、金银花。萝卜、大豆的种植相对最多,偶尔也有大麦的种植。

但是,若种植小麦,与一等地里的小麦相比,此处的小麦植株矮小、叶片稀疏、株距宽阔,麦穗瘦小至少有半个指节大。

至于三等地,则散布在芦山上。芦山山势和缓,从远处看,就像个大馒头。因为环山脚的水湾里遍生芦苇,春来翠绿如剑,至秋芦花飞雪,蔚为壮观,乡下人简洁,就给取名“芦山”。

芦山上的耕地土质并不太好,沙石含量高,且沙子粗砺,固水困难,又因为此处风大、光照强烈,对于作物的要求就更加的严格。又因为地势高,粮食的收播都要比另两处迟一些日子。

为提高粮食产量,乡民们都会在一等地里倾注更多的心血。不敢说寸土寸金,但是,每回重新丈量割地的时候,总会因为一厘半分闹出械斗流血事件来。

三房的一等地跟大房的紧挨着。

秋播开始,在犁地的时候,细心的叶氏就发现了问题:大房家的长工把原本属于三房的一陇地给偷偷划了过去。

叶氏并不是个软弱的女子,当即就给出了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