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一层粉白相见的杏花和梨花之上,又被另一层粉白渐渐覆盖……
彼时张贵妃正在书房写字,凝神静气,是养心气儿的好方法。因着养胎,她暂时也没旁的事儿可以做,也只能靠着这事消磨。
问秋在她耳边说了传来的消息,她写字的手一顿,面上表情变得难以捉摸。
终是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感到疲惫的坐在了圈椅之上。
“通知皇上那边了吗?”
她看着桌上洁净的宣纸上写到一半戛然而止的“静”字,一半是“青”,一半是……争。心绪从原本的安静,变成此时的烦乱,反而本末倒置,因果错乱。
问秋点了点头,“那头出事的时候,立马就通知了承乾殿,现在皇上应该正在路上赶来。”
张贵妃轻叹了一口气,抚着还不知事的肚子里的孩子长叹了一口气。
皆是轮回。
凌祁坐在不断摇摇晃晃的软轿上,脑袋变得木木的,发着一阵阵的疼痛。他之前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
他软禁了她那么多年,她疯了,痴了,又变好了,可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他看着她变得痛苦,变得越来越不像他记忆里的那个其墨,本应该继续视若无睹的他,却还是不止一次的心软。
他努力告诉自己,不应该去怜悯一个背叛了自己的罪臣之女,也不应该去怀缅曾经的他们。
可当听到她死了的时候,他还是不能抑制的心痛了。
凌祁捂着麻木疼痛的心口,扶着软轿侧面的木梁,一时间不敢再去想象她的音容笑貌。也无法面对他当初坐下的选择。
哪怕一切都过去了,她似乎也没了那份责怪。可凌祁还是知道,是他的自私,让曾经变得污浊不堪,本该可以成全,让她当初干脆的随着她的家族一道死去。
但他还是不顾一切的想要挽留,去顾念他们的曾经,他想要让她活着。
哪怕苟延残喘,也想要让她活着,想要让她记得他们那些或悲或喜的记忆。
可是,她死了。
这世间,从此以往,记住那份执念和过去的人,只剩下了他一个。
明明是春暖香浓的日子,可凌祁却无端觉得很冷,是那种从骨血中漫上来的,直到这股寒冷浮现在身体之上。
他裹紧了身上披着的斗篷,却发现怎么也无法温暖自己。
过了半晌,这阵麻木的疼痛过去,凌祁闭了眼,脑中一片空白,眼角却也不知为何,明晃晃的落下一滴泪来,滴在玄色绣金龙纹的斗篷上,被布料吸收,转瞬不见。
他的妻子、他的朋友,一个个的远离他,也是他咎由自取,看的太清楚,也活的太自私。
凌祁终于成为了一个皇帝,也终于成为了这世上最孤独的人。
张贵妃经历了十月怀胎之后,在第二年的盛夏里生下了一个男孩儿,凌祁喜爱非常,当即赐名为泓,封太子之位。而在太子之后,却鲜少有皇子皇女出生,直到张贵妃三十的这一年里,才又添了一个女孩儿。
这个女孩的眉眼,不像凌祁,也不像张贵妃。却像了一个几年前就故去的人。
心口处天生带了一朵梅花的胎记,胭脂色的,怎么擦都擦不掉。
凌祁面对这个软软的小姑娘,比之几年前的太子出生还要开心几分,恨不能天天抱着这个小公主,不管到哪都带着。
只没取名字。
张贵妃觉得凌祁是在等她开口,让她替他做下这个决定。她想拒绝的,斯人已逝,拿一个巧合般的孩子作古,总是折人寿命,更何况,那故人生前爱梅,不过皆是因着凌祁的缘故。现在解脱,又何必用这个孩子困住她呢?
可他这几年的不快乐,不情愿,还有深夜里冗长的梦境里,纠缠的也都是这个人罢了。
她疯了,他就跟着疯。她死了,或许他也跟着殉情了。
只谁也见不着,也想不到罢了。她在这场局里,终究是个局外人。张贵妃低头看着怀里沉沉睡着的女孩子,还有不远处正摇头晃脑背书的小男孩,轻轻笑了。
没多久,小公主的名字定了,单名一个寒字。
凌寒。
也罢,总是成全。
一晃十八年过去了。
那人走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