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面容慈和的老秀才登时变了脸色,急慌慌地拄着拐杖朝堂屋去。出门时,也许是因为老病体衰,也许是过于慌乱,头发花白的秀才相公还差点儿被门槛给绊倒了。
福生“啊”的低呼一声,慌忙要从踏上爬起来搀一把他,却被老秀才转头制止了:“小官人且好生安歇,老夫有点儿家事要去料理。”
小叫花这才讪讪收了手,尴尬地请秀才老爷自便。
自己造次了。福生颇为老气横秋地想着,谁家没个秘辛不愿露在人前,秀才老爷这是不想自个儿知晓他的家事呢。
待到门板一合上,小叫花也不敢造次,只规规矩矩躺在榻上歇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他腿脚直到此时还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堂屋里头乱糟糟的,夹杂在老秀才的咳嗽声中的,除了自称小婿的公鸭嗓子,还有个破锣声音亲亲热热地喊着爹。这人一个劲儿要拉着妹婿尽孝床前。
不用敲锣打鼓,只这两人干扯着嗓子就能唱一出大戏。
不知是不是这不孝子既往太混账了,被喊爹的老秀才一点儿也没见儿心喜的意思,反倒气得愈发呼啦喘气,一边咳嗽一边厉声呵斥:“吕来你个混账东西,你爹尸骨未寒,你就想来承老夫的嗣?”
破锣嗓子声音震天响:“哎哟喂,我的父亲大人,您也知道我爹早死了,我娘早被我爹卖了,我赤条条一个人,怎么不能做自家的主。别说是大梁村,就是整个清河县也就我跟您两个吕家人。您老不让侄儿我承嗣,是想地底下断了香火吗?您老要是长兄为父,心疼那一头的香火,出钱给我再多娶一房媳妇,兼祧两房也行啊。”
公鸭嗓子在边上帮腔:“就是这个理儿。岳父大人,您有吕来兄弟,承嗣也好兼祧也罢,再直接将春秀许配给我不是两相便宜么。”
老秀才似乎气得不轻,隔着门板,福生也能听到他呼啦呼啦的喘气声:“混账东西,猪油蒙了心痴心妄想!都给老夫滚出去!”
后面一顿叮叮当当响,也不知老秀才使了什么手段,那公鸭嗓子跟破锣声音竟然退却了。
人跑进了院子,破锣嗓门声音还愤恨不已:“父亲大人,我这个嗣子您老认也是认,不认也是认。再不快快将我那春秀妹子许给我兄弟,等到万岁爷爷的采选内官一到,我看你们父女两个这辈子都甭想再见了。”
老秀才声音上气不接下气:“休得……休得……”
福生心头一阵忧虑,害怕着秀才老爷跟老黄一样,直接一口气喘不过来,一蹬脚就没了。他捏紧了原本贴肉放的那枚铜钱,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个究竟。
院子里又响起了那破锣嗓子的怪笑:“孩儿自然孝顺,可父亲大人也得给孩儿尽孝的机会。您老也别想着招女婿立女户啦,我倒要看看谁敢进这家的门!”
然后脚步声渐远,门板合上的声音响过以后,福生总算如愿以偿又听到了老秀才开了口。他声音里含着火,训斥丫鬟:“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以后倘若再敢给他们开门,老夫立刻提脚将你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