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未明又呵了声,执烟的左手揉捏了下自己的右拳:“脸更他妈硬。”
步蘅:“……”
第一次听打人的嫌被打的人脸硬,反倒像是吃了亏。
辛未明又赏眼瞧了下步蘅头顶那鸟窝:“你这点倒是很像你师父。”
步蘅捕捉到他的视线,意会到这句话省略了一个字——丑。
……屁审美。
但“和平使者”步蘅选择不反驳。
风卷旗动,呼呼作响,步蘅不再絮叨,辛未明瞄着桅杆的孤影却打开了话匣子:“我们不可能和好,少想不开白费力气。”
步蘅未及张嘴,辛未明转身紧盯着她,倏而语重心长:“你掺和的这俩家伙,从99年绝交到现在,冰了不止三尺,神仙当和事佬也特么没戏。”
辛未明和骆子儒的别扭从1999年一路闹到现在?
步蘅一数,那着实有些历史悠久。
1999年已经那么遥远,那一年的12月31日,她踩着上世纪的末梢从寄居的关中尼姑庵进京,初识总政院门,此后眼里挤满橄榄绿。就在这一年,澳门回归,腾讯推出q/q,电子商务开始发轫,北京全面展开申办08年奥运的工作,北约开始轰炸南联盟,这是同性恋在国内被列入精神病范畴的最后一年,也是20世纪的最后——
“咳”,辛未明不喜步蘅在他眼前走神,拔高声线咳完接着道,“前几年有部电影,里面有句台词我听过一遍就再也没忘过。早几十年我要是听过那话,多琢磨意会下,也不至于到今天一把年纪了还和他干架。”
干至丢尽老脸。
步蘅乍听他那声高咳就被拉回神志,立马无情地抛弃刚回忆起的滚滚历史洪流,认真回神问道:“您老指点指点,好让我少走点儿弯路?”
辛未明没吝言:“千万不要跟丈母娘打麻将,千万不要跟想法比你多的女人上床,千万不要跟最好的朋友合伙开公司。(出自《中国合伙人》)我和你师父,就是这么撕破脸的。”
这尾音里含着叹,含着遗憾,甚至自带缱绻哀怨。
步蘅立时懂了辛未明含在舌尖没吐完的话。
他和骆子儒本是多年竹马挚交,也是早年合作伙伴。
深厚关系没有毁于骆家于丁丑年鬼子打进中原时先一步不声不响地远遁逃难,没有毁于建国初年三年饥荒时两家的争粮夺食,没有毁于文/革期间上一辈人的彼此揭短背叛,却毁于和平年代两人创业成功后的种种龃龉。
后来公司卖掉,两人分道扬镳,各自投向新领域,重建事业。
可合伙时的急厉争吵声拍打在岁月里,回荡至今,到今时今日仍旧惹来纷扰不断。
辛未明年长但声脆,句不长他却讲得语调格外曲折,他这话搁步蘅脑子里过了一遍,步蘅突然咂摸出了点他和骆子儒这俩举世闻名的老光棍另有些什么的味儿来。
步蘅咬牙,闭嘴阻止自己说话。
怕失言被打。
劝和之意表述完毕,整个航程剩下的日子蹿得飞快。
等返程靠岸,步蘅还没来得及跟辛未明道别,辛未明已然光速不辞而别甩掉她这号儿尾巴。
因同迷信、同点儿背、某些时候都有些像牛而和她臭味相投、惺惺相惜的师傅骆子儒传来简讯:“和事佬,你的心愿是世界和平?有病?”
步蘅:“……”
得,这狗脾气,比特么辛未明还不如。
能屈能伸,不怕抨击,且从不主动攻击异己的步蘅直截了当:“七千五。”
骆子儒回:“?”不明所以。
步蘅解释:“船票,报销?”
骆子儒啐:“滚一边儿去。”
步蘅摁了下自己的太阳穴,能够想象得到此刻的骆子儒头顶冒的那股青烟有多浓。同时怀疑,骆子儒老光棍的成因里多半有一项是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
步蘅答:“好。”
这字若念出来,语气得是平和温顺。
骆子儒重复:“衮。”气的字的拼写都错了。
步蘅微微一笑,打字:“哦。”
骆子儒不再回复,气得肝疼,即将自爆般。
隔了五秒,步蘅哄他:“装了一瓶子海风送你,快递,今晚到。”
隔了一会儿,又补充:“钱我掏,不是到付件。”
骆子儒这次没无视爱操心的、长歪了和一般姑娘不走同一条道儿的徒弟:“滚你丫的,满嘴废话,我tm缺你快递这点儿空气?我谢谢你八辈祖宗。”
步蘅笑,不跟狗脾气一般见识。
上岸从“和事佬”这一身份中抽身,步蘅没急着回n大。
先留宿于坐落在东城区的一个小院内。
房主从军在外,将要归来但尚未回来,步蘅属于蹭住。
浑浑噩噩补眠了一整个晚上加一个白日,次日,暮色/网住远星时分,步蘅才推开小院的门。
乍往四周撂了几眼,就见胡同口蹿出来一只火急火燎的独眼猫。
这猫还轻抬下巴睨了步蘅一眼,高贵之姿合一出慈禧垂帘听政的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