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凝心却皱起了眉,她并不喜欢贞娘的孩子,虽则有了珀姐儿后她见着小儿便心生欢喜,可对着恒哥儿她却只有满腔的厌恶之情。一想到这是贞娘的儿子,沈凝心便恨不得用手中的簪子狠狠刺入那孩子的肌肤、更恨不得立刻将那孩子扔到门外,可她到底有些分寸,她若让人抓住把柄说她对恒哥儿不利,淮安王定会让卜夫人去养这孩子,日后卜夫人若是同这孩子生出感情来,只怕会偏向贞娘那头,若是如此沈凝心将恒哥儿抱回来的心思便都白费了,是以她才一直克制着没对恒哥儿做些什么。
“嬷嬷别一直抱着他了,随便找两个婢子看着他就成。”沈凝心瞥了一眼那襁褓,不悦道,“把那孩子抱到别处去,离我远些,别让我见着,更别让他碰珀姐儿。”
王氏为难道:“珀姐儿一直是和咱们睡在一个屋子里,旁的屋子都没烧地火龙,我怕这么小的孩子身子受不住。”
沈凝心将恒哥儿抱回来,全然是因着怕恒哥儿留在贞娘那里会让贞娘手中多一个筹码,再则也是为了将贞娘的孩子抢来好让贞娘尝一尝失去幼子之痛。
如今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沈凝心自不愿再去看恒哥儿一眼,她撇过头抱起珀姐儿不去理会王氏,淡淡道:“别同我说这些,他是死是活关我何事?”
王氏迟疑了片刻,终究拗不过沈凝心,也不想让沈凝心不悦,便将这孩子交给沈凝心陪嫁过来的婢女茴香,细细叮嘱茴香定要仔细照顾着。
可茴香到底不过是个没出阁的丫头,哪里晓得如何照料孩子?接过恒哥儿后揭开襁褓见恒哥儿闭着眼,便将他放在一边任他睡去,自个儿同几个小丫头一起用炭火烤红薯去了。
约莫过了几盏茶的工夫,忽而有小丫头传来消息,说李长安同卜夫人和淮安王在前院闹翻了。来报信儿的小丫头说的颠三倒四的,王氏也吃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便盘算着将此事告知沈凝心,进了屋子便见沈凝心正在哄着珀姐儿吃奶,王氏这才想起长安阁并无乳母,如今又天寒地冻,这可如何是好。
便道:“小姐,咱们这儿没乳娘,这可如何是好?不然我再去庄子里问一问寻一头羊来罢。”
沈凝心不悦,“我听说农户家里都喝米汤也能活下来,怎么那孩子就那般金贵?为着他难不成整个儿长安阁都要围着他转不成!”
王氏见沈凝心这般也不敢再说,便盘算着等会儿偷偷去后厨要一碗牛乳让茴香等恒哥儿醒了给恒哥儿喂下去。可才出了长安阁就见着长安阁门口守着十几个壮汉,王氏觉着事情不对劲,便去了未名居,才刚走到门口就听卜夫人道:“你可知道她母亲是什么人!就凭她那作娼妓的娘,她这辈子都别想进淮安王府的大门。”
淮安王低声呵斥:“出去!别再给我淮安王府丢人现眼!”
王氏悄悄从院门后头探出半个头,望见李长安神色冷峻的走出来,王氏本以为李长安这是要走了,却不料小厮来报,李长安竟在淮安王府大门外跪下了。
淮安王气得面色铁青,衣裳也不穿就去了大门外,卜夫人也面色一紧,跟了出去。只见大门外、满天飞雪里,李长安跪在地上纹丝不动。
淮安王怒道:“你这畜生!跪在这里作甚!”
李长安冷冷道:“既然王爷说了我同淮安王府没什么关系,那劳烦王爷将我儿子归还给我,我从此绝不叨扰。”
淮安王一拳捶在门外的朱红柱子上,怒道:“你个逆子!还嫌不够丢人?早知你如此不孝当初就不该留你!”
李长安任由街上行人指指点点,无畏道:“王爷既然想把我扫地出门,就请王爷将小儿归还!你们若不把恒哥儿还回来,我就跪在这儿跪到死,我哪儿也不去!”
周围的行人听了这话议论纷纷,李长安却纹丝不动,正月里风雪正盛,寒风凛冽刺骨,李长安的身上很快就落了薄薄一层雪,手也冻得通红。
淮安王也是上来了怒气,便一直站在门外看着李长安跪在地上,奈何李长安这次是铁了心要将恒哥儿带回去,他着实不想贞娘再失望,上一次贞娘落了胎他便没能护得了她,他想,这次即便是丢进了颜面、冻死在外头也得给贞娘一个说法。
李长安跪了半个时辰,膝盖早已没了知觉,他从未如此坚持过什么事,浪荡了二十来年,如今却不知为何不想让贞娘再失望。他感到寒风刺骨,身子打了个冷战,他心里想着,等将恒哥儿要回来,便带着贞娘和一双儿女去边关,这样贞娘便不必受淮安王府的欺负。至于沈凝心,他虽娶了她,却也给了她一个女儿,沈凝心有了珀姐儿后半生也有了个依靠,他也算不亏待她了。
淮安王气得浑身发抖,可到底是在大门外头,若是在家中总还能让家丁用强、将李长安捆起来发落,可在大门外头那般多的百姓们看着,淮安王还真没脸做出让家丁当众收拾儿子的事情来。
半晌,淮安王铁青着脸怒气冲冲的对卜夫人道:“还不去把那孽种抱出来!难不成要等人都丢尽了!”
卜夫人急忙差人去了长安阁,彼时沈凝心正在房中哄着珀姐儿,卜夫人派来的婢子也没大说清楚,沈凝心只以为那婢子是要将恒哥儿抱去给卜夫人和淮安王看。
沈凝心见那婢子来要恒哥儿,心中颇为吃味,她想,珀姐儿出生到满月卜夫人都没来抱过,如今恒哥儿来抱过来第一日卜夫人便忙着要看。这般想着,沈凝心脸色也不大好了,只当没看见那婢子,那婢子连着唤了好几声少夫人,沈凝心才冷哼一声道:“我怎知他在何处?你自个儿不会去找吗?”
那婢子无奈之下只得又回去通报卜夫人和淮安王,淮安王没料到沈凝心会这般不识大体,便让身边的管事亲自过去,那管事在府中颇有地位,人也有几分聪明,忖度着沈凝心不会给他脸色看,谁料沈凝心照样对他冷颜相对,那管事憋了一肚子的气,最后只得随意抓着一个婢子问恒哥儿放在何处,那婢子见是王爷身边的管事,便指了路。
那管事去到茴香那儿的时候,茴香正同几个小丫头闲聊,早就把恒哥儿给忘到了九霄云外。直到那管事来要人,茴香才想起恒哥儿已经有两个多时辰不哭不闹的躺在炕上了。
茴香揭开襁褓,却见恒哥儿闭着眼面色青紫、嘴唇紧闭着,脸色差的吓人。茴香吓了一跳,脸色也白了,那管事见茴香脸色不对,立刻觉出不对,伸手在恒哥儿的鼻下一探,恒哥儿竟没了鼻息。
恒哥儿到底是小主子,在茴香的照管之下竟悄无声息的没了气,偏偏茴香竟毫无察觉。那管事当即逮住了茴香要她跟自己过去见淮安王和卜夫人。茴香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瘫在地上站不起来。
“孙管事饶了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哥儿就这么没了气。”茴香不住讨饶。
“好好的小公子就在你这儿断了气,你还敢说你没什么干系!”孙管事在沈凝心处受了一肚子气,如今恒哥儿又死在沈凝心屋子里,他自不会帮着沈凝心说话,厉声道,“还不起来随我去领罪!”
茴香不住讨饶,“可小公子的死真真和我没半分干系啊!”
忽而门外传来嘶哑的声音:“你说什么……?”
只见李长安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门口,他脸色铁青的看着茴香,目光仿佛要将茴香刺穿一般。李长安原是等不及孙管事,便亲自过来想将恒哥儿抱走,却不料一进门就听到茴香讨饶说恒哥儿已经断了气。
“好好的孩子,怎么会死?”李长安艰涩道。
茴香不住扣头,哭道:“奴婢也不知,本来该给小公子请个乳母的,小姐和王嬷嬷都不管,奴婢又没生过孩子,哪里知道怎么照管小儿。小公子又不哭,奴婢只以为他是睡着了。”
李长安疾步过去,抱起恒哥儿,掀开襁褓,半晌,他脸色惨白,咬牙抱起恒哥儿转身离去。
恒哥儿没了的事情过了半盏茶才传到淮安王和卜夫人的耳朵里,他二人听了这消息后也愣住了,到底是亲孙儿,淮安王府本就人丁不大兴旺,如今只次子李兰陵得了平哥儿这么一个儿子,淮安王再不喜欢李长安却还是疼爱孙儿的,刚抱回府的小孙子就这般悄无声息的断了气,淮安王自是震怒。
卜夫人先前派去的婢子也跟着添油加醋说了好些沈凝心如何不将恒哥儿当回事的话,淮安王听了险些气晕过去,卜夫人也没料到沈凝心竟这般由着性子来,李建申和李兰陵都在礼部沈凝心父亲手下,加之此事虽是沈凝心照管不周,可沈凝心却并未下手毒害恒哥儿,是以卜夫人和淮安王虽憋着一肚子怒火却也不好同沈凝心发作。